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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杖着蛮勇持木棍冲上来,以草十郎来看,那目测敌方的动作和招式毫无技巧可言。男子高举木棍时,草十郎早看出攻击破绽,轻轻避开,顺势一刀劈向对方前臂。他尽量克制动作,左半身仍免不了剧痛。尽管如此,对手喷溅的血沬吓退一伙人,最初挑衅的那个男子发出哭嚎,连滚带爬到人群外围。
第三名对手同样尝到苦头,然而草十郎的铠甲内也透染血迹,开始班班滴落,最后,他仰赖的视线也逐渐模糊。他没有避过四名对手的攻击,被逆袭的强棍一记打中。
(完了……)
草十郎这才思索着。不知何故,他在中箭及跃马时从未意识到死亡。尽管再不服输,这种情况想获救是希望渺茫。
(我真傻……)
想到在这种偏乡草丛中,选择孤苦伶伶被活活打死,这种丧家犬的死法实在荒谬至极。他曾起过念头想抛弃铠甲,不过若让这些卑鄙无赖夺走,那才教人后悔莫及。然而,如今再切齿悔恨也为时已晚,他踉跄躺倒后就动弹不得。
侧面一拳正中他的太阳穴,倒地后被殴打的痛感已经模糊,任打任杀都无所谓了。
(……至少让赖朝大人脱逃。)
他依稀觉得自己没有平白牺牲,赖朝也是源氏少主,昔日乌鸦透过坏婆婆的声音告诉草十郎──他的宿命对欠,或许正是源赖朝。
他命中注定是代替赖朝赴死。
并不是为了恶源太义平。
逐渐稀薄的意识中,他对义平歉疚无比,没有信守承诺回去。踏向原野的那一刻,草十郎已经背弃他,义平分明表示要赏给他甲斐信浓的骏马,愿意让他吹自己的横笛。
倘若赖朝生还,义平应该喜悦才是,他不曾说两人是手足吗?
草十郎感到心满意足,就此丧失了意识。
4
恶源义太平独自攀越覆雪厚深的岭道,焦急的草十郎望着背影紧追在后,不知为何,彼此间的距离总是无法拉近。草十郎再也按捺不住,从远处呼唤:
──请等等,义平大人。是我啊,草十郎回来了,请让在下同行。
他反复呼喊几遍,义平头也不回。
──我还是决定独自走,你去把赖朝找回来。
──我找到他了,也让他逃离追兵的魔掌,今后请让在下跟随您。
草十郎热切说道,义平不为所动,前进的脚步愈来愈快。
──你我殊途,或许这样也好。我不会因此孤单,照样能一呼百诺。
听到义平背对着自己说出这番话,草十郎明白少主彻底放弃他,于是悲痛到眼前发昏。
──就算您不孤单,在下会很寂寞,从在故乡时就如此,直到今日都没人了解我,好不容易有您……
草十郎哽咽难言,义平在战场找他交谈时,好不容易让他发现属于自己的归属地。
径自向前的义平蓦然驻足回首,他的表情掩在头盔阴影下看不清。
──你把笛子放在哪里去了?
说到横笛总是不离身,草十郎急忙想取出来,在离开武藏时就揣在怀里,作战时则以布包裹藏在铠甲里。
不料他一探之下,发现身上没穿甲衣,只触到一层薄幔,摸不到原本在怀中的笛管。
草十郎终于想起当时遭遇,他浑身发抖。铠甲被流氓夺走了。
连母亲的遗物,那枝仅次于性命般珍惜的横笛也一并抢去。
「我的笛子!」
听见自己的声音,草十郎蓦然惊醒,眼前竟出现一张灰发妇人的面孔。
少年有些错愕,目不转睛地注视她。那副面容刻划着生活困苦的皱痕,虽然不致让人不忍卒睹,但很难称得上赏心悦目,何况最令草十郎困惑的,是与这妇人完全素不相识。
「你……是谁啊?」
他没把握地问道,略上年纪的妇人倒抽了口气,扯开嗓门嚷道:
「唉哟,人醒罗!」
草十郎正觉得自己是否脑筋糊涂时,妇女将头一缩,劈啪踏着地板匆匆离去了。
「正藏、正藏,还在那里吗?那男孩醒了,第一次开口说话罗。听到没,正藏!」
(谁是正藏……?)
庆幸陌生妇人离去后,草十郎忍不住纳闷,又探摸胸口,发现铠甲和横笛果真不翼而飞,身上仅剩一件单衣而已。
(慢着,我的确早该被杀了……)
眼前映入有梁木横架的宽大屋顶天井,屋内一侧是半开板窗,敞开的木门外有铺板檐廊。草十郎身上盖着暖呼呼的褪色棉被,看来是躺在一间气派屋宅中的睡榻上。
是谁救了我?
究竟是谁──
谜团就在妇人带正藏回来时立即揭晓。一顶皱巴巴的乌帽子、孔武有力的外型,还有活像在狐狸面具上描画的眯眯眼。这人正是射伤草十郎,命令手下打死他的首领。
草十郎怒火重燃,原想纵身跃起,但只能勉强撑起上半身、伸手护着肩膀频频呻吟。原以为已领教过疼痛的滋味,不过,伤势一旦复发,却又剧痛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