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雪加出生后的第十天,穭公布了丰穰的婚约。他这么做是为了两个目的。
其一,是为了抹消丰穰和雪加成婚的可能性。尽管这对薰衣而言是个甜美的梦想,但对凤龝的重臣来说,却只是可怕的恶梦。如同薰衣所感觉到的,想这么做还嫌太早了。为了稳定政局,有必要尽快证明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
成为五岁的丰穰之未婚妻的,是一名才刚满八岁的少女。她来自凤龝一族的某个强大家系,也是顾问官月白的孙女。而这便是穭的第二个目的。
让薰衣担任顾问官一事,是穭未曾事先游说众人便强硬做出的决定。不过,对于必须因此将头上的乌纱帽拱手让人的月白,穭无论如何都得获得他的同意才行。但这并非是透过花言巧语便能哄骗过去的事情。能够用来交换顾问官地位的筹码,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东西了。
——不过,这可也是好事一桩呢。
薰衣在内心这么对女儿说道。
薰衣和稻积生下女儿一事,在王城里传得沸沸扬扬。倘若不早点让丰穰缔结婚约,有意夺取雪加性命的人恐怕会陆续涌现吧。无论再怎么严加防范,只要愈多人有这样的企图,就愈有可能被他们发现破绽。
直到目前为止,薰衣自己也曾遭遇过两次的刺杀行动。第二次的情况可说是相当危险。是「小白」在千钧一发之际拯救了他。
薰衣并不知道「小白」真正的名字。对方出手搭救时,那惊鸿一瞥的身影,看起来很像自己和导师一起住在小山丘时所饲养的狗儿,所以薰衣便以那条狗的名字来称呼他。
虽然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也只在瞬间匆匆瞥见过他而已,但对薰衣而言,「小白」可说是继穭、稻积和鶲之后让他最为熟悉的存在。「小白」守在他身旁的时间,或许比其他任何人都要来得长久。因为自从他来到四邻盖城之后,薰衣便时常感觉到对方。
「小白」想必是为了监视,甚至在必要时动手杀了他,所以才会守在薰衣身边的吧。像这样现身搭救薰衣的行为,应该仅限于状况岌岌可危的时候。
针对薰衣而来的暗杀行动,在海堂一战之后愈趋激烈。他在那场战役中顺利完成总司令的职责,返回王都时,薰衣原本还期待城里那股笼罩着自己的气氛会变得温和一些。以为自己舍弃私心而替翠国效力的行为能受到认同。
他的期待完全落空了。凤龝的族人看待他的眼光变得更为严厉。或许是因为他成功领军夺下胜利,而让凤龝的族人心生畏惧了吧?穭是这么说的。不过,倘若没能成功,薰衣也会被鄙视。无论结果为何,事态好像都只会朝坏的那一面发展。穭和自己的目的恐怕没有达成的一天吧——正当薰衣开始抱持这种悲观的想法时,女儿出生了,他也变成了顾问官。
女儿的睡脸怎么看也看不腻。虽然有时必须紧紧闭上双眼,但在婴孩的身旁以手托腮看着她的这段期间,能够让薰衣忘却所有讨厌的事情。
而顾问官这样的地位,成了薰衣的一大救赎。他能够正式参加政治会议了。而且,在两人独处时,穭的用字遣词总是会注意到「对等的立场」。当两人共商政事时,薰衣甚至会有种现在是他们俩一起治理这个国家的错觉。
当然,薰衣并没有沉溺于这种错觉之中,而忽略了自身的「应为之事」。当上顾问官之后,第一次在高塔里的小房间和穭面对面时,薰衣并没有对于他让自己就任重职一事表示谢意,而是提出了一项要求。
「凤龝大人。基于我接下了这个职责,有一样东西希望您务必能给我。」
穭露出诧异的表情。
「您想要什么?」
「您后方的那把宝剑。」
穭的双眼顿时瞪大,随后又细细地眯成一条线。
「万分抱歉,这不是能献给您的东西。或许您不知道……」
「我知道。」
薰衣打断了他的说明。
「您无须把它交给我。只要它能继续挂在那里就行了。」
这番话让穭更加困惑起来。
「凤龝大人。我想您应该是有了一定的觉悟,才会提拔我当顾问官。我并非您的家臣。不会为您做牛做马。」
「这我明白。」
「我会接下这个职务,是为了守护、培育翠国,尽我的本分。为此,我会在这里为您贡献我所有的智慧。然而,我还有另一件应为之事,就是监视您的一言一行。直到目前,您都完美地尽到了一国之主的义务。虽然我希望您今后也能一直维持下去,但您想必也难免会有鬼迷心窍的时候。为了防患未然,我就在此明说出来吧。倘若您企图实施不是为了翠国,而是仅为了谋求凤龝利益的政策时,我会用那把剑砍杀您。为了让您记住这一点,我希望能将那把宝剑纳入我的所有物之中。」
穭转头望向那把宝剑。仿佛不这么做的话,刀刃就会擅自出鞘朝自己袭来一般。
随后,他再次以相同的眼神和薰衣正面相视。然后轻轻笑了起来。
「凤龝大人。我是认真的。我绝不会放过您任何疏失。」
「我知道。这样一来,才有让您担任顾问官的价值。我明白了。这把宝剑现在属于您了。不过,让您挥舞着它的日子,我想应该永远都不会到来吧。」
虽然笑出声来,但穭的脸色其实有点苍白。而薰衣本人或许也是如此。但这也代表两人所做的觉悟多么具有分量,并不是什么坏事。
从那天以来,薰衣都没有砍杀穭的必要。也因此,他和雪加都还活着。
雪加张开小巧的嘴巴打了个呵欠,然后像个大人似地伸直了双手。因为这样的举止实在是太可爱了,薰衣不禁再次紧紧闭上双眼。
19 穑朝历二七〇年·薰衣二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