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薰衣心情不佳时,对他说话便必须斟酌每个字句;另一方面,薰衣心情不错,便代表他这阵子并没有经历什么过于严苛的对待。
「我发誓,倘若站在相同的立场,我将乐于接受这样的安排。」
过去,穭曾对薰衣这么说。在说出这句话的当下,他认为自己所言毫无虚假;然而,在见识到薰衣所过的生活之后,对于自己究竟能否熬过相同的情况,就连他也没有把握了。
紧咬着薰衣不放的言语攻击,宛如下不停的雨一般绵延持续着。这成了人们用以宣泄充斥在心中的愤慨的方式,所以,为了达成他们俩的「应为之事」,这种行为反而令人求之不得。但这样一来,薰衣到底能忍受到何种程度,也着实令人担忧。
因此,为了让薰衣也能够宣泄心中的愤慨,他特地安排了像这样能彼此坦言相对的场合。
不过,他最初其实并没有做这样的安排。在薰衣和稻积刚完婚之时,他们俩几乎没有单独会面过。因为这样会为凤龝的族人和其他氏族造成危险的刺激。
那阵子,穭每天早上都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聆听鯷的报告。对薰衣而言,倘若想一吐心中的怨气,身为妻子、同时也是凤龝一族的女性的稻积,理应是最方便发泄的对象。在做出让两人成婚的决定后,穭便已经对这样的事态有所觉悟了。然而,做好了觉悟,并不代表不会因此感到心痛。
令人庆幸的是,薰衣并没有把稻积当作迁怒的对象。而在几个月过后,当穭终于安排好两人定期密会的场所,薰衣非但没有对那些以言语攻讦自己的人表现出不满,也没有吐露出厌恶或抱怨的字眼,甚至未曾说过丧气话。
尽管如此,从薰衣的态度便可看出他在精神方面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平日不得不尊称穭为「内兄」而放低身段的薰衣,等到两人独处时,总像是要弥补什么似地,以在地底陵墓时那种「对等立场」的态度称呼穭为「穭大人」。有时还会变得相当霸道,语气像是在和身分比自己低的人说话一般粗鲁。
有一次,薰衣曾经舍去尊称而直接叫他「穭」。虽然这让他很想出声抗议,不过,跟薰衣平日所承受的屈辱相比,这根本算不上什么——这么想之后,穭便默默地忍了下来。
不过,如果是以蕴含怒气的目光对他说些粗鲁的话,穭倒还觉得无所谓。最让他感到危险的是,在两人独处的时候,薰衣突然流露出脆弱无助的眼神的一刻。而每当这种时候,薰衣会称呼穭为「凤龝大人」。
相对地,穭会回称薰衣「旺厦大人」。尽管薰衣当着众人的面宣布「我愿舍弃旺厦之名」,但他仍然以旺厦首领的身分,为旺厦奋战着。
「倘若自己明白这一点,就无须愧对任何人。」
某天,薰衣这么说道。尽管如此,他或许还是会渴望他人以「旺厦」来称呼自己吧。
在人们逐渐习惯穭和薰衣定期会面的事实后,穭将两人会面的次数从每个月一次增加为两次。
两年后,两人会面的次数变得更加频繁,每隔十天便会见一次面。而会面的目的也不再仅是为了让薰衣宣泄压力。两人变得有许多要事必须讨论。
「鹰巢山那边的村落情况稳定下来了吗?」
「已经稳定了。之前和您提过在释水台地新发现的村落,也已经允诺缴械。我已派遣当地刑部所里头值得信赖的人物前往了。相信可以圆满落幕。」
穭针对自己所了解的范围,将旺厦幸存族人的动向告知薰衣。这是为了让薰衣确实感受到,他们愈来愈靠近「旺厦一族也能够以旺厦的身分活下去」的世界了。
「是吗?这样一来,能够光明正大地过日子的旺厦村落,便有两个了呢。」
薰衣露出宛如在讨论自己刚出世的孩子那样的表情。
「不过,也有个不好的消息。」
穭尽可能不对薰衣隐瞒任何事情。因为薰衣的直觉很敏锐。倘若被他发现自己说谎,恐怕穭便无法再次取信于他了。
「在龙姬街道上发生了不得不杀掉一个三人行集团的事件。对方带着伪造的通行证,在快要被识破的时候,主动袭击官人。」
「三人都如此?」
「嗯。据说他们顽强抵抗,所以完全无法活捉。在取了他们三人性命之后,才得知对方是旺厦的族人。」
薰衣眯起双眼。
「你说是三人行,那他们全都是成年人吗?没有女人或孩童在其中?」
薰衣的直觉果然很敏锐。
「有。他们是一对夫妇和十岁男童的一家人。」
薰衣无言地怒瞪着穭。
「抱歉。我会尽力不让这种事情发生第二次。」
「怎么做?」
「我会重新下达『即便女人和孩童抵抗,也不许将其杀害』的指示。」
薰衣的表情仍然没有因此而放松。
「希望您能谅解。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够在一朝一夕改变。」
薰衣别过头去。穭等了片刻,仍不见他有其他动作。看起来似乎是虽然心底明白,却又不愿去明白这种事一般的别扭态度。
「话说回来,薰衣大人。您最近所誊写的内容,应该是五十年前的道务工程纪录吧?」
穭清咳了几声,试图改变话题。他们俩时常会针对薰衣所誊写的文件内容,讨论相关的政务。
不过,今天的薰衣并没有因为对方端出自己喜欢的话题而软化态度。紧抿的唇瓣依旧动也不动。
「对了,关于派遣到大陆的那几艘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