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雷鸟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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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来。」

  「请您别这样。」

  有人揪住了穭的衣袖。男子名为颖,是穭母亲的表兄弟,等于是穭的亲戚,也是自荐成为穭最亲近之辅佐官的人物。从一族的上下关系来看,这的确是相当适合他的地位。

  「那是您也无法佩戴武器入内的场所。这样太危险了。」

  「无须担心。」

  「身为首领之人,绝对必须重视自身的性命安危。再说,您也没有和他说话的必要,不是吗?」

  穭奋力抽开手,让衣袖脱离对方的控制。

  「什么是应为之事,什么又是不应为之事,由我来决定。」

  这是禁止其他人继续开口的一句话。

  看到周遭的骚动平静下来之后,薰衣也老实地将手中的剑搁在脚边,然后朝穭所在之处走去。

  ——终于踏出第一步了。

  虽然什么都还未开始,但穭有种自己站上了和到方才为止都不同的地平线上的感觉。

  5

  穭不曾相信任何人。不仅是那些遵从的对象不断从凤龝变成旺厦、再从旺厦变成凤龝的其他氏族,就算是自身的族人,穭也不相信。

  他并非是质疑其他人的忠诚心。在这个和君王颁布的法令相较之下,导学的教诲具有更大影响力的时代,与其说对一族的首领宣示忠诚是一种义务,倒不如说是一种必然。倘若不是异于常人者——具有足以跨越时代的弹性思维的存在——或许就连要涌现「背叛首领」这种想法都相当困难吧。

  所谓的「一族」,并非代表当中所有人都互有血缘关系。在古代,是以势力庞大的一家为中心,从这家子的家臣、剑客,到耕种领地的人、在统御海域中捕鱼的人、甚或在其他国家眼中身分接近于奴婢的人,这些人都是长久以来维持着统整秩序的集团。然而,这群人都拥有相当强烈的归属意识。对身为穑大王血脉的凤龝和旺厦而言,这更成了一种绝对的基准。

  穭无法信任他人的原因,并非是忠诚心的有无,而是其表达方式。

  刚才的颖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比起一味遵从穭的指示,他觉得从旁出言劝谏更显得重要。

  他认为穭还很年轻,所以无法做出确切的判断。又因为穭没有双亲和祖父母,所以颖坚信自己有必要向他献上逆耳忠言。

  因为自己的确还很年轻,所以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当颖做出过当的发言时,穭只能严厉地加以拒绝,然后等待时间解决一切。在这之前,他只能设法巧妙地避开颖为他着想而造成的阻挠。

  穭会选择先王的陵墓做为和薰衣对话的场所,也是基于这样的原因。倘若得知他要和薰衣谈话,重臣们想必会千方百计地窃听吧。无论再怎么下令闲杂人等离开,其他场所仍无法让穭安心。因为他接下来所要说出口的,是绝对不能被第三人听到的内容。

  如同颖的谏言,跟薰衣两人独处是相当危险的事情。薰衣是旺厦的首领。倘若穭露出破绽,薰衣必定会动手杀害他吧。虽然体格确实是穭占了上风,所以他应该能够守护自身的安全,但毕竟薰衣的力量仍是未知数。

  然而,以危险为由而怠怱自身应为之事,亦是无法被原谅的行为。

  穭怀抱着可说是必死的觉悟,重新踏入今天早上才刚造访过的这片黑暗之中。

  这次,他带着照明的用具入内。左手的火炬,是唯一照亮穭和行走于前方的薰衣的光源。

  会让薰衣走在前方,是为了不让他有机会将自己从阶梯上推落。因为,想要杀人的话,恐怕没有比这里更容易下手的地方了。

  虽然穭并不畏惧死亡,但在完成自身所认定的应为之事以前,他必须继续活下去。不用颖再三嘱咐,他也很明白自己不能轻言送死。

  所以,为了保命,他会采取所有该采取的做法。例如,就算抵达最深处的底部,穭也不打算点燃其他的火光。燃烧的火炬可做为强力的武器使用。两人接下来的会谈,都必须在他手中这把小小的火炬照耀下进行。

  薰衣没有扶着墙壁,而是以仿佛在平地行走的轻快步伐前进着。明明无法看清楚脚下的情况,但他却仍是无所畏惧的态度。

  这样无惧的表现让穭十分不快。这个占据了他的视野,在前方摇晃着的背影,甚至开始让他觉得碍眼。

  然后他发现了一个事实。

  现在,他只要猛地伸出一只手,就足以致薰衣于死地的事实。

  穭的内心开始骚动不已。

  或许是因为二度踏入早上才来过的场所,让自己又回归原本的心境了吧。火炬燃烧时发出的声响,听来有如「杀了他、杀了他」的低喃声。

  本应不再产生的迷惘,再次于胸口扩散开来。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原本不打算再听到的父亲的声音,每踏出一步,就变得愈发清晰。

  ——直到目前为止,我都能轻易杀掉他。我之所以没有这么做的理由,是因为我不应该这么做。

  穭如此说服着自己。但原本应该已经抛开的杂念仍然纠缠着他,不肯离开。

  穭抵抗着,将心思集中于自己的脚步上。

  他维持着端正的姿势,专心致志地让身体的平衡配合规律的步伐,在足以吞噬昏暗灯光的黑暗中定睛凝视。

  最后,杂念消失了。同时,意志力也跟着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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