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问——导学的指导者与其妻子,两人稳重而优雅的气质,即便从远方望去也能感觉到。
这时,后方窜出第三个人物。他追过前两人的身影,像是硬抢般地接下装满枇杷的篮子,然后蹦蹦跳跳地冲向小屋,一路奔进屋内。
虽然毫无根据,但穭总觉得在这一刻,那三人之间必定洋溢着欢笑声。
一股苦涩从胸口涌现。
穭不禁思考,倘若现在出现在那里的是自己,他又会如何呢?
若是八年前的十一月十日那天的风向不同,这样的假设恐怕并非不可能发生。
胸口的苦涩开始转化成痛楚。
可以确定的是,穭绝对不会发出笑声,也不会那样充满活力地跑跑跳跳。
——薰衣。
穭在心中默念着住在那个屋檐下的少年之名。
——我随时都可以杀了你。
像是回应穭心中的独语一般,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阵阵声音。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那并非穭自己的声音。男人的声音、女人的声音、老迈的声音、年少的声音。虽然有各式各样的声音混合在一起,但每道声音都同样满怀着怨念。
踩着悠然步伐前进的导师夫妇这时也抵达了家门前。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屋檐之下。
「穭大人,您意下如何?」
护卫在旁的一名男子开口。
能够直呼穭的名字的人为数甚少。此名男子或许是想夸耀自己身属其中一员的事实,动辄以名字呼唤他。
倘若这样的举动变得过火,便有必要予以制止。不过,若还在容许范围之内,这可说是不需花费金钱,便能够慰劳男子平日尽忠职守的一种犒赏。想这么叫他的话,就尽管叫吧。
「回去了。」
穭简短地答道。
「不,旺厦的……」
男子望向山丘上的那个屋顶,没有继续把话说完。
「就这样吧。」
穭起身。其他部下也跟着站了起来。在穭迈开步伐之后,几名护卫迅速地就定位,其他人则是跟随在后。
要杀他极其简单。即便没有那些不时在脑海中回响着、推动着他的怨念之声,「想杀了那名少年」的欲望依然在穭的内心深处蠢动不已。
然而,一旦杀了他,便无法再使其复活。那是一条必须处在「让自己随时都能将其杀害」的状态下,才具有意义的生命。所以,穭派遣了四十九名监视者,将少年囚禁在这座山丘之中。
这样的判断明明没有任何改变,但穭仍然不自觉地踏进了这片深山。
要是身后的随从询问他前来此地的原因,自己或许会紧抿双唇,然后轻轻地斜睨对方一眼吧。这三年来的经验告诉他,遇到不愿回答的问题时,这是最正确的回应态度。
不过,实际上,别说是询问了,甚至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所以穭不禁在内心质问自己。
——我为何要来这里?
每当强烈的感情席卷自己之时——无论是喜、是怒、是悲——穭总是会想来到此处。
是为了亲自确认薰衣的情况,确认自己随时都能杀了他的事实,借此让自己放心吗?
是为了亲眼看看自己原本也有可能身陷的境遇,庆幸在那里的人不是自己,然后再次细细品味这种幸福吗?
是为了眺望仇敌一族的狼狈模样,并嘲笑他吗?
然而,在每次的返途中,穭从未因此感到安心、感到幸福、或是涌现想要嘲笑的念头。他总是带着有如咀嚼艾草之后残留的那般苦涩滋味下山。
——杀了他。我想杀了他。不应该杀他。我不想杀他。
两种完全相反的想法在心中翻腾、互相推挤。
每当这个时候,穭总会在脑海中复诵着摒除情感之后计算所导出的结论。
薰衣只是一名明确拥有当上旺厦一族首领资格的普通人。有意揭起叛乱之旗者,事前必定会跟他有所接触。只要确保这座小山丘的状况,便足以预先摘除任何危险的嫩芽。倘若杀死薰衣,旺厦便会失去中心人物。或许势力会因此而衰弱,但这也等同于将统一的个体分散为千百个存在,让旺厦一族的动向变得更难以掌握。可说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不过,薰衣也不可能永远都是个孩子。他总有一天会迎接十七岁——无法再拖延举行宣示成年仪式的「更衣之仪」的年纪。
常这一天到来时,他该怎么做?
——杀了他吗?将他推入「常暗洞穴」吗?或是……
心中的迷惘总是斩不断,理还乱。因此,每当来到这里,穭的胸口总是充斥着苦闷。
——杀了他。我想杀了他。不应该杀他。我不想杀他。
两种完全相反的想法不断翻腾、互相推挤,让他的心情愈发沉重。
再加上,薰衣还是一名让他无法理解的人物。倘若他看到的薰衣只是静静地跟随在导师身后,那么,穭或许还会将他的身影跟有可能出现在那里的自己重叠,而感到一丝怜悯吧?同时也能借此重新感受到自身的幸福处境。
——然而,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