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研究所、出社会就职,经过三年的历练,终于熟悉工作上的事务,精神方面也开始比较能放松。
我睁开眼,大桥真是个好人。我从国中时代起,就一直是众人眼中一板一眼、正经八百的异类,就只有他会找我一起出外游玩、喝酒。他那工整的五官,年轻的气色,给人的印象和当时没什么两样,不过结婚后,下巴确实长肉了,微笑时浮现的法令纹,已不再消失,我们确实也有了年纪。
七年是吧……
像在回味似的低语后,为了不想让气氛变得沉闷,我主动开口:
「如果生了小孩的话,算一算都可以上小学了。」
「不光是这样,如果已经结婚的话,过了这么多年,做丈夫的都可以杀掉妻子了。」
我的回答慢了半拍,当我喃喃说了句「真可怕」时,他接着以一本正经的口吻说:
「如果结婚对象失踪,另一方在七年后,可以办理死亡手续。以法律的手段正式杀了对方,就此展开新生活,七年的时间就是这么漫长。更何况你们又没结婚,而且那个女人满口谎言。」
「我并不是在等她,其实没这个意思,就只是生活太单调,没任何变化罢了。就算我一直没结婚,那也不是她造成的,是我自己没女人缘。」
我自认这是真心话。
但大桥的眼神无比冷峻,他不发一语,转头望向从客厅就看得到的那间房门紧闭的书房,那是辉梨以前住的房间。
「你要好好去医院接受检查。」
他没看我,只留下这句话后便离开了。我的肩膀疼痛,无法到玄关送行,心想好歹也要回卧室睡觉才对,就这样爬下沙发。
大桥刚才提到七年的分界,这件事我也知道。在法律用语上,这叫做宣告失踪,可以请求提出这项判决的,是包含配偶在内的利害关系人。
说到利害关系人……
对日向辉梨而言,我并不是她的利害关系人。
2
就诊结束后,医生给了一个很普遍的诊断结果——「过劳」,令我不知如何是好,一时间不想马上回公司,就这样坐在医院的中庭发呆。
医生告知我肩膀的肌肉僵硬,血路受阻。
「这十年来电脑普及,连带使得这种症状也突然增加许多。我会开药和贴布给你,但请先到里头的诊间接受物理疗法的按摩后再回去。」
我应了声「好」,发现自己心里觉得有些沮丧,其实我原本期待会是更严重的疾病。说自己期待生病,听起来实在很怪,这是为什么呢?我心不在焉地想着这个问题,很快就得到结论,因为疾病会产生变化。
我不禁露出苦笑。
昨晚大桥问「你干嘛这么拼命呢」,现在我想到答案了。一定是因为我想把身体搞坏,等待强制被迫进行某种决定。如同他所担心的,我的人生停滞不前。
然而,我理应搞坏的身体,最后却只落得一个再普遍不过的「过劳症」。
尽管有日照,但空气依旧清冷,皮肤感觉得出今天天气绝佳。看完诊后,终于可以松开原本系紧的领带。我摘下眼镜,以手指紧按眉间,这时就像接收到某种讯号般,背后再度感到一阵酸疼。
因为阳光的缘故,模糊的视野看起来宛如处在蒸腾热气中。在冬日的寒空下,感觉就像望着灼热的沙漠,没半点真实感。我的双眼视力,裸视连零点一都不到。
一位老太太从长椅前走过,她的身躯陡然一阵摇晃,我一开始原本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但紧接着下个瞬间,我的身体马上展开行动。
我奔向她身旁,老太太一只手搭在我身上,另一只手按向自己的喉咙和胸口中间一带,就像打了个嗝似的,重重地咽了口气。
「啊……真是不好意思。」
「您不要紧吧?」
寒冷的中庭里,别无他人。
我发现自己搭在老太太肩上的手中,没拿眼镜。急忙转头寻找,这才发现眼镜倒落在长椅前的地面上。我把老太太扶向长椅,让她坐下后才捡起眼镜,发现镜片上沾满了沙子。
「真不好意思呢,年轻人。」
老太太道歉的声音再度传来,「我突然眼前一黑。」
「您不要紧吧?我去找人来。」
「这是贫血,休息一下就好了。」
她应该是这家医院的住院患者,穿着粉红色的病人袍。戴上眼镜后,她的轮廓顿时清楚许多。之前只看得到她的模糊身影,现在重新细看,发现她虽然身材清瘦,但并不会给人柔弱之感,大约七十岁左右。虽然背有些驼,但以她这个年纪的女性来说,个子算是相当高。
她气色不佳,就像头部很沉重似的低垂着头,使劲地抓紧我的手。
「请您等一下。」
我回到医院内,在走廊上发现一名护理师。我向她说明情况,一起赶往中庭,那名年轻护理师一见到老太太,便叫唤她的名字,赶往她身边。
「您不要紧吧?怎么了吗?」
「不好意思,只是有点不舒服……」
她刚才说自己是贫血,但此时却紧按着胸口,呻吟着「好痛……」昨天我也同样在空无一人的楼层里,不由自主地发出「好痛」的呻吟声,也许她相当痛苦。想到这里,我很自然地脱口说出「我来帮忙吧」。
护理师抬起脸应了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