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老猫

心情不好,晚上想到画室喘口气,也做不了什么事。因为典子将画室的灯泡都拆掉了。就如她所说,这样才可以省电。

  不知不觉间,画室也变成猫的房间。那个雕刻着美丽花纹,小小的亚麻绳编篮子的盖子被拆下来,篮子里装着猫砂,变成猫的厕所。继厨房、饭厅,这是猫的第三间厕所。尽管如此,那只猫还是改不掉随地大小便的习惯,画室也变得跟其他房间一样,充满恶臭。

  这里也有喂猫食的地方——也就是典子所谓的猫餐桌。盛猫食的碗盘是九谷烧的绘图盘子。窗边的那张躺椅上面,仍摆着那条折叠整齐的喀什米尔羊毛毯。所有的东西都重新被摆放得非常整齐。虽然现在是四月下旬,但是瓦斯暖炉是开着的,整个房间弥漫着一股呛鼻烟味,也感觉很闷热。

  我打算翻遍整个房间。相簿应该就藏在这房里的某个地方。想打开当成置物间的那个小房间的门,可是却锁上了。我记得我没有锁啊。拉开抽屉,应该摆在里面的钥匙也不见了。我想问典子,但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就算不问她,我也知道她的答案是什么。

  接下来要先把钥匙找出来。我将收纳画笔的水壶倒过来,摇一摇,钥匙也不在里面。

  正当我要放弃时,发现调色盘上面的水彩份量好像比前几天我看到时多。于是我用美工刀刮,从黄色水彩凝块中,出现那支已经被染成黄色的钥匙。

  我果然没猜错。小房间柜子角落,有一包用油纸捆包的东西。里面就收纳了应该丢掉的叔叔遗物和那本相簿。

  山崎是这么说的:「猫会生出跟双亲毛发花色一样的小猫,机率不到一半。要看猫爸爸是谁,就有白色母猫生出黑色小猫的案例。不过毛发花色的位置和形状会大致相同,就好像是两个指纹一致的人。」

  当时我曾对自己说,还是不要看好了。为了忙叔叔的后事,加上搬家与长期加班累积的辛劳,可能让我变得神经过敏。很有可能都是我自己在胡思乱想——我真的很希望事实是这样。

  百叶窗拉不开。不晓得是不是生锈的关系?还是因为一直都没有拉开,早就已经固定形状了?哪个原因都好,我就利用窗缝中射进来的阳光,站在窗边打开相簿看。

  上一次看相簿时,只顾着看叔叔,但是这次我的视线却停留在照片中的小小猫。

  穿着毛衣的叔叔手上抱的那只猫。看不到它的背部毛发花色,可是右眼上面的斑纹形状和位置跟那只老猫一模一样。

  下面那张照片,还是青少年的叔父在一群小猫的簇拥下,开心地笑着,叔叔的旁边有一只笑到眼睛都眯起来的母猫。这张照片可以清楚看到那只母猫的背部毛发花色。椭圆形的斑点,看起来好像是人的脸。

  当我再仔细观察时,发现右页以画室为背景拍的那张照片,里面也有一只猫。虽然大小看起来只有大拇指大,但却是全身照。脸上和背部的斑点模样都跟那只猫一样。

  照片中的叔叔眉毛上有道伤痕。听说是爷爷奶奶去世后,跟人家打架时,打输留下的伤痕。

  这张照片到底是谁拍的?那只猫以尖锐冷漠的眼神盯着镜头看,但是叔叔却笑得很开心。叔叔并不是一生都孤单一个人,他以前应该有朋友才对。搞不好是——。

  叔叔保留的照片和画里的那位女性,以前我认为她应该是叔叔单相思的对象,但是现在再仔细回想,他们两人的关系应该不是只是那样而已。可是,如果他们曾经交往过,后来那个女人又为了什么原因离开叔叔身边呢?

  听到画室的门被打开的声音。叔叔遗物之一的木雕作品上面,出现一个渺小影子。

  是猫。它伸直身子,将前脚放在门把上面。它竟然会自己开门。

  它走进来后,只用后脚站立。像人类一样,用两只脚走路。大概走了几步后,又恢复四肢行走的模样,它好像发现我在里面,所以才又变成猫走路的样子吧!

  当猫的身影从镜子消失前的那一瞬间,我将视线锁定在它背部的花纹,然后再看一眼相簿。我不禁嘲笑自己太神经过敏。可是,不管看多少遍,就算将眼睛眯起来看,照片里的猫的毛发花色,真的都跟那只猫一模一样。这些照片是四十几年前拍的,它真的名符其实的老猫。

  我发现右页那张照片的背景角落摆了画布,那块画布也被拍进来了。那张画布就摆在猫躺着的大行李箱的后面。那个画布上面摆了刚画好的油画。因为镜头焦点不是在那张画上,加上是黑白照片,所以看不清楚到底画了什么东西。我从口袋取出打火机,点火照明。在微弱的光线下,我一直盯着相簿看。眼睛一直眨,直到照到我要的焦点位置。

  那是人物画。一位女性的全身画像。那位女性正面对著作画的人。叔叔留下的画作中,没有一幅是这样的构图。我又眨了一下眼睛。不晓得是纸张泛黄的关系,那位看起来好像穿着黄色洋装的女人,肩膀以上的东西并不是人的脸。我觉得是一张猫脸。

  刚刚好像也有人进来小房间——我觉得那个不是人,好像是什么怪物一直盯着我看,突然觉得背脊整个发凉。那个不晓得是谁的怪物关上门,上了锁,还发出阴森的冷笑声——我开始幻想,越想越可怕,飞也似地跑出小房间。

  已经不见猫的踪影。

  画室门是关上的。我环顾四周一圈。发现角落处的瓦斯暖炉电线在动。

  我试着朝暖炉的另一侧窥看。那只猫正在玩弄电线。它好像不晓得我也在画室,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像天真无邪的小猫般,专心地玩弄着电线。立起爪子,用前脚转动电线,还用嘴衔电线,露出尖尖的牙齿——这小子到底在干嘛?

  我想起奶奶的死因。还有,这个老旧房子的瓦斯设备好像没有安全装置和警报器。看它动作灵巧地玩弄瓦斯暖炉电线,凭它俐落的动作,要将爷爷的心脏病药叼走藏起来也是不无可能。我的手里还拿着打火机。在这个充满瓦斯毒气弥漫的房间,如果我抽烟的话——像在玩耍般,猫眯着眼睛在晈电线的脸,在那一瞬间竟变成狡猾邪恶的老女人脸孔。

  「你到底想干嘛?」

  我像在骂人般,扯着嗓门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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