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妈妈的俄式浓汤

我,要负起转换话题的责任。

  「妈,告诉我们关于爸爸的事吧!」

  因为今天的相框里只有摆爸爸的照片,所以我很想知道关于爸爸的事。不晓得为什么,就是现在很想问,可是妈妈好像不想回答。也许待会妈妈又会跟平常一样,露出为难的笑容吧?

  「爸爸是那一科的医生呢?」

  很意外地,妈妈竟然马上就回答,而且声调坚定清楚。

  「他奉日本军队的命令,负责研究药物。」

  「研究什么药呢?」

  「战争用药。」

  「是为了治疗受伤或生病的士兵而研究的药物吗?」

  索妮老是问一些无聊的问题。当然是研究那种药了,不然还有什么药好研究的。可是,妈妈却沉默不语。她喝了一大口伏特加,然后看了我们一眼。

  「那个,妈妈今天要慎重地告诉你们,你们要好好听。你们的爸爸是在研究杀死敌人的药。」

  就在那时候,手上舀满大块肉的汤匙掉了下去。索妮好像也做了同样的动作。我听到旁边的盘子也传来砰的一声。实在让人无法置信。医生的药应该是要救人命的才对。因为书柜上的书都是这么写的。

  「你们的爸爸不是坏人。那是军方的命令。爸爸也是觉得很心痛。因为战争时,敌国也是研究细菌、毒气等武器,还研究一种药如何让敌军躲藏地方的树叶枯萎。都是一些很可怕的东西——」

  「让树叶枯萎的药?」

  索妮吓呆了,再反问一次。我也以为自己听错了,正想再反问妈妈,但却被索妮抢先一步。因为就算没有发明那种药物,到了冬天树叶也会枯萎,全部的树叶都会枯掉。

  「是的,那是枯叶药——你们的爸爸是那样说的。全世界的军队都在研究,但全部都还没成功。你们的爸爸说,他要成为世界上第一位研究成功的人。就在你们出生的前夕,他是那样对我说的。」

  妈妈用双手遮脸,久久都沉默不语。以为妈妈已经把话说完了,但是从妈妈的指缝间又传来她说话的声音。

  「可是,结局却不是那样。在实验的时候,用药错误,药散布四处。住在这附近的人、牛只和羊群、还有刚出生的婴儿,大家都遇难了……」

  妈妈跟索妮一样,擤擤鼻子,再喝了一口伏特加。妈妈从刚刚就没有拿起汤匙喝汤,一直在喝酒。

  「爸爸看到那个景象吓坏了,无法再继续研究。他向军方报告,说自己研究失败。所以,你们绝对不能怨恨自己的父亲。」

  怨恨?妈妈从未教过我们这两个字。于是我和索妮异口同声地问:

  「那是什么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妈妈并没有回答,只是吐了一口气。那口气轻得像穿越雪地原野的清风般。

  「不要恨你们的爸爸。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去年日本战败,已经撤离哈尔滨了。你们的爸爸就是在那个时候去世的。现在驻守在城里的只有苏维埃军队。可是,这里原本就是中国人的土地。他们马上就会回到自己的国家。不管这个家的外面发生任何事,我们都不需要在意。我们就一直住在这里。我们两个人——」

  两个人——说到这里时,妈妈突然用手压着嘴巴,好像后悔喝酒般,将杯子紧紧按在桌子上面,然后纠正自己说错的话。「我是说我们三个人就一直住在这里」。

  窗外的月亮照在临时家的地板上,地板上呈现着我们的倒影。夹着餐桌的两侧各摆了一张椅子。一边坐着妈妈,另一张椅子则坐着我和索妮。妈妈的倒影轻轻摇晃着。她将额头靠在餐桌上。

  「你们并没不是坏人。只是跟一般的小孩子不太一样而已。」

  妈妈哭着说。我想妈妈所谓的跟一般小孩不同,应该是指我们是双胞胎这件事。可是,我们并不特别觉得这样有什么好奇怪的。索妮的想法应该也跟我一样。因为我们已经九岁了,从书中也知道,全世界的人好几百个人当中,就诞生一对双胞胎,而双胞胎中也会有两人共用一个身体的案例出现。就像神奇之国的达姆和狄恩一样。

  「你们的爸爸说,总有一天医学会进步到可以医治你们,可是我不喜欢这样。因为当那一天到来时,你们两个人之中一定会有一个人死,我绝对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可以治好我们?我歪着头沉思。就跟平常一样,我和索妮都想将头歪向一边,结果两个人的头还是碰在一起。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们异口同声地说。妈妈抬起头,双手撑着下巴,对我们微笑。跟刚刚的笑容不一样,那是发自内心的微笑。

  妈妈用汤匙舀起汤里的肉,送进嘴里,咕噜一声吞进去,然后以铿锵有力的语气对我们说:

  「你们不用担心,妈妈会保护你们,直到永远。」

  我们将两人共用的身体伸伸懒腰,两颗头则用力地向妈妈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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