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以外的陌生人。而且马先生长得跟我和索妮、妈妈都不一样。他的头发像木碳一样黑,肤色就像有点烤焦的面皮蛋糕般,属于小麦肤色。
记得有一天妈妈这样告诉我们:
「马先生是中国人。你们爸爸还在世时,他是我们聘雇的工人。」
我们住在中国境内的森林里。马先生好像也是这座山脚下村里的人,我们家里会用到的蔬菜、水果、蛋、面粉、油、蜡烛,以及其他生活用品,都是由马先生负责送来给我们的。
虽然我们没有上学,但是妈妈教了我们很多东西,家里的书我们都看过了,所以我们知道这个世界有很多国家,这座森林的山脚下有个名叫中国的国家,从后院可以望见的那座山丘,对面就是西伯利亚,然后再往前走,就是妈妈的祖国。
马先生突然转头。我们赶紧将脖子缩回去。他叫了一声。我们以为被发现了,我和索妮紧紧蜷曲着身子,互望彼此的脸,结果马先生好像是要转头跟妈妈说话的样子,我们听到他用不流利的俄语说话。
「你真是我的好客人。苏维埃军队马上就要撤离了。仔细想想,有他们在还是比较好。」
我们两人都歪着脖子互望着。因为各自朝对方的身体歪着头,所以头就碰在一起。
「他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我问索妮,她又歪着头,于是我们头又互碰到了。
「听不懂。他的发音很奇怪。」
「苏维埃是什么意思?」这次换索妮问我。
「是妈妈讨厌的国家名字。」
听到抽马鞭的声音,拉着马先生货车的马,发出如枯树摩擦般的沙哑哀嚎声。
不久以前,对我和索妮来说,期待马先生的货车到来是人生一大乐事。因为马先生会送来新鲜的牛奶、刚出炉的全麦土司、发亮的蕃茄、还没有枯萎的新鲜高丽菜,有时候还会带蛋糕来。还没见过马先生真面目时,以为他长得像圣诞老公公一样,是个有着白色胡须的老爷爷。
现在已经知道马先生并不是免费送来这些礼物。第一次从窗帘缝隙中看到马先生的时候,就看到妈妈有拿钱给他。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妈妈不是付钱给他,而是将银制餐具、玛瑙镶饰的亚麻布、外婆送妈妈的晚宴服等等各种其他的物品交给马先生,于是家里的东西越来越少。
当马先生来家里一次,家里重要的物品就会一件件减少。
所以现在的我,并不怎么喜欢马先生。索妮也是一样。索妮从木柴堆探出头,双眸就像紧守着巢穴的斑鸠般,散发出锐利的光芒。
「他今天好像没带东西走耶!」
我也随着索妮采出头,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那时候我的双眸也一定跟斑鸠一样,散发出锐利的光芒。
「好像是耶。他的马车看起来空空的。」
因为我们家里现在只剩下少了一支脚的餐桌、缺了边的水壶、有缝隙的窗帘之类的残破物品。马先生应该死心了吧?今天妈妈这样对我们说:「我有话要跟马先生说,会让他进到家里。所以马先生待在家里的时候,你们绝对不能靠近屋子。」
我想妈妈应该是跟马先生商量好了。她一定是这样对马先生说:这个家里已经没有你想要的东西了。妈妈那时的语气一定就像我们有所求的时候,会死缠烂打地撒娇一样吧!
马蹄声越来越小声,最后消失在森林的另一方。一定要赶快再回到置物间。因为妈妈马上就会来叫我们进屋里。我和索妮就跟松鼠一样,慌慌张张地捡起落在地上的树果,赶快跑回置物间。
关上门,两个人一起吐了一口大气。
「没有被发现。」
「嗯,真是太好了!」
我们坐在置物间铺了稻草的地板上,我将刚刚拆下来的衣服领子再装回去。索妮也开始整理仪容。然后等妈妈来找我们。
对于我和索妮,妈妈可以说是照顾得无微不至。就算让我们睡在铺了好几百条棉被的床铺上面,妈妈还是把我们当成童话故事里的豌豆公主看待,深怕在床褥最下面会有一颗小豆子存在,让我们睡不安稳。其他小孩子的情况我并不清楚,但是妈妈总是对我们说,因为很危险所以不能到外面玩,而且也不准生病或受伤,因为我们不能去看医生。书里面出现的小孩子,他们的妈妈都不会这样对他们说。但也因为如此,我们连一点小撕裂伤都没有,甚至连有魔女出现的绘本中,那种会流血的情况我们也没遇到过。
好像在海盗的洞窟里寻宝般,我们就在置物间里玩起探险的游戏,但是马上就玩腻了。就算整个房间都翻遍了,狭窄的房间也只有面粉袋、要劈成木柴的圆粗树干,以及锯木的斧头。所以只好坐在稻草堆上面,继续玩着刚才的编藤草游戏。
不晓得过了多久。从置物间里唯一的窗户往外看,外面的天色已经渐渐变成墨黑色。若是平时,现在应该是晚餐时间了。突然开始觉得有点担心。
「现在是怎么啦?」索妮问我。
「到底怎么啦?」我也不知道。
在妈妈来叫我们之前的这段时间,就是我和索妮的讨论时间,我们讨论是不是自己回去比较好。索妮完全不听我的话,她只是一味地将鼻孔张大,又开始在闻味道了。
「啊,好香哦!」
「你闻到什么味道了?」
索妮此时的表情就好像猫咪正在嗅闻刚洗好的西装味道般,她是这样回答的:
「嗯,有蒜头……奶油……高丽菜……优格起司……还有,甜菜和蕃茄……」
「哇!哇!耶!」我忍不住高声欢呼。
「蕃茄应该做成蓄茄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