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七局上

  马场的手术仍在进行中,丝毫没有结束的迹象。

  林宪明坐在手术室前的长椅上,默默聆听重松的话语。

  十三年前,导致马场的父亲被杀,马场自己也身负重伤的案子。正如榎田给林看过的报导内容所述。

  「那桩惨案我到现在还记得一清二楚。」重松一面回忆,一面压低声音描述当时的状况。「马场和他爸爸被打得伤痕累累。马场好像挨了不少下金属棒,从头到脚、全身上下都受了重伤。」

  被扣押的凶器并非犯人的,而是马场的。棒球练习结束后返家的马场为了解救父亲,举起球棒攻击犯人,却被对方夺走,反被痛打一顿。

  林突然想起一件事。

  『球棒不是用来打人的!是用来带给人们梦想和希望!』

  ——从前,马场曾说过这样的话。

  当时林只觉得他又在胡说八道,非常不耐烦,如今才明白那句话的重量。马场虽然是杀手,却从不用球棒伤人,理由似乎不单单是因为球具是神圣的。一个平凡的高中生遭人用金属棒殴打全身,精神上想必也受了很大的伤害。

  「救护车和警察赶到的时候,马场的父亲已经没有意识,因为出血相当严重。马场一直叫着『救救我爸爸』,但其实他自己也伤得很重,头部流血,断裂的骨头刺进内脏。两人都立刻被送进手术室,就和现在一样。」

  重松将视线转向手术室大门。

  「后来马场活下来,他父亲却死了?」

  「嗯。」重松点了点头。「马场失去唯一的亲人。听附近的住户说,他们父子俩感情很好,常常一起在公园里玩传接球。」

  叙述案情的重松脸上浮现悲痛之色。

  「虽然那小子现在总是嘻皮笑脸的,但当时真的很凄惨,表情就像是走了地狱一遭……哎,这也难怪,毕竟他吃了那么多苦头。我为了问案去探过几次病,那小子死气沉沉的,活像是和没有感情的人偶在说话。」

  林不敢相信地皱起眉头。从马场现在的模样,难以想象他曾有过这样的时期。

  原本只是个热爱棒球的平凡高中生,整个人生却因为这桩惨案而脱离常轨。

  「案发隔年,马场伤势痊愈,顺利出院,但他却辍学,也不再打棒球了。之后他好像去中洲的酒店打工当服务生,赚取生活费。」

  如果继续打棒球,就算选秀时没被职业球团选上,也有机会经由业余棒球队或独立联盟加入职棒——惋惜马场才能的棒球社教练曾如此说过。

  倘若惨案没发生,现在能否看到披着鹰队战袍的「马场善治选手」呢?林想象着在电视上看到马场站上打击区的情景,内心五味杂陈。

  「过了一阵子,我去马场家,想看看他最近过得怎么样,结果正好撞见他在打包行李。」

  重松询问马场要去哪里,马场回说「要搬家」。他说他无法继续待在这个地方。

  「当时我想,也难怪他要搬家。继续待在那里,二十四小时都会想起那桩惨案,搬家是个明智的选择,他可以在新家展开新的人生。我希望他能够忘记惨案,过着幸福的生活。」

  然而那一天,马场向重松提出一个奇怪的问题。

  「……那小子向我询问别所映太郎的事:『那个男人有家人吗?』」

  「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照实说了。别所映太郎无父无母,但是有一个弟弟。这是马场第一次对别所的私事感兴趣,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所以就问他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有的话,你打算怎么办?』重松如此询问,马场只回一句:『不,没打算怎么办。』并未多说。

  然而,重松总觉得那个问题别有意义。林也有同感,他不认为当时的马场会基于单纯的好奇心提起加害人。

  「换句话说,当时马场就打算向别所报仇吗?」

  「嗯,应该是。」

  询问有无家人的理由,是想确认别所死了是否会有人悲伤吗?还是连别所的家人都视为复仇对象,打算赶尽杀绝?

  无论为何者,马场显然打算透过某种方式替父亲报仇。

  「……那一天,马场露出有所觉悟的眼神。」重松垂着头,用沉重的口吻继续说道:「当时我应该察觉他即将踏上歧途……」

  后来,马场为了报杀父之仇,拜入杀手门下。对方是被称为「仁和加武士」的传奇人物。

  「那小子抛弃自己的人生,选择为复仇而活。之后我再见到马场时,他已经继承仁和加武士的衣钵,成为不折不扣的杀手。」

  「……原来是这样。」

  林喃喃说道,回溯过去的记忆。从前曾听马场谈过梦想,马场说他以前立志成为职棒选手。这样的高中球儿怎么会变成杀手?林好奇地询问,马场只是含糊其辞:『是呀,为啥呢?』

  案发当时,马场还是个高中生,精神尚未成熟的少年突然遇上那种惨案,难免自暴自弃。为什么自己会遇上这种事?为什么父亲会被杀?他大概无法接受现实吧,林能理解这种无奈的心情。被夺走的事物太过重大,要填补这个缺口,必须付出相当的牺牲,向那个男人报仇才行——或许年少的马场便是如此认定的。

  然而,纵使是高中生,应该也明白这么做并不正确。即使尚未成年,也已经到了能够分辨是非的年纪。选择这条路的是马场,责任在他身上。

  「那家伙心意已决,就算你阻止,他大概也不会乖乖听你的劝。他很顽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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