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四局下

  马场洗完澡后,走在老旧的长廊上,用毛巾胡乱擦拭潮湿的头发。

  今天已是来到这个家的第四个晚上。玄海岛上的训练进行得很顺利。

  除了绵绵细雨声以外,夜里都很安静。这是在这个岛上度过的最后一个夜晚,明天早上马场就会离开。

  走了一会儿,正鹰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前方。他坐在檐廊上,望向外头独自晚酌,身边摆着黑色的烧酒瓶。

  「嗨,善治,你洗好啦?」正鹰望着马场,举起酒杯。「陪我喝一杯吧。」

  马场知道绝对不是一杯就能了事,但又不能拒绝师父劝的酒,只好不情不愿地在正鹰身旁盘腿坐下。

  「医生没交代您不能喝酒吗?」

  正鹰故意装蒜,歪头说道:「这个嘛,我不记得了。」

  「正鹰叔。」

  马场带着规劝之意加强语气,但正鹰依然故我,一口驳斥马场的叮咛:

  「有什么关系?」

  真是的,让人这么担心。

  面对不听规劝的师父,马场啼笑皆非地叹一口气。

  「病情如果恶化,到时候痛苦的可是您自己。」

  「那样也好。」

  正鹰抖动喉咙呵呵笑着:

  「我杀了那么多人,是该死得痛苦点。」

  马场无言以对,闭上嘴巴,默默接过酒杯。正鹰在他的酒杯里倒了黑雾岛烧酒。

  马场将视线转向外头。小雨依然持续下着,淋湿庭院里的树木,也淋湿家庭菜园里的蔬菜。抬头仰望天空,月亮和星星都躲在雨云后头,今晚的景色实在称不上美丽。

  「好怀念啊。」正鹰开口,「从前我们两个也常这样一起喝酒。」

  「我总是被您灌醉。」

  马场陪千杯不醉的正鹰喝酒,因此醉倒好几次。

  「哈哈哈,是啊。」正鹰捧腹大笑。「哎呀,你的酒量变好了。」

  接着,他凝望远方,似乎在回忆往事。

  「你说要拜我为师的时候,我本来以为你一定会半途而废……真亏你撑得过来。」

  正鹰的修行非常严酷,无论是肉体上,或是精神上。被要求在寒冬里游泳时,马场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虽然拜正鹰为师是出于马场自己的意愿,但当时的苦日子真的让他满脑子都是逃走的念头。

  「老实说,我有好几次都觉得自己不该来。」马场面露苦笑。

  他们互相替对方的空杯添酒。

  「我是故意对你那么严格的。当时你劈头就要我教你杀人的方法,我认为你把杀人看得太简单。我那么做只是出于想把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导回正途的父母心。」

  「少骗人。」马场侧眼瞪着正鹰。「我知道您和老爹打赌。」

  正鹰和源造针对马场会完成修行还是半途逃走打赌,源造赌的是完成修行,正鹰赌的是半途逃走。

  「您是因为不想赌输才对我严格的吧?」

  「干嘛说得那么难听?我是那种小鼻子小眼睛的人吗?我真的是出于好意——」

  「是、是~」

  马场随口敷衍,一口气喝干了烧酒。

  正鹰又继续谈论往事。

  「你头一次杀人的时候真是一团糟。」

  那是不愉快的回忆。马场皱起眉头。

  「……请别提这件事。」

  当时马场是个不成熟的杀手。

  拜师学艺三年后,马场出师的时刻到来。正鹰交给他的第一份工作是暗杀某个男人。

  正鹰交代他「穿着黑衣去」,理由是对方的血溅到身上时较不显眼。正鹰当杀手的时候,同样戴着仁和加面具、穿着黑色和服便装工作,也因此有了博多最强的杀手杀手「仁和加武士」之誉。

  马场原本打算照着正鹰的吩咐做,但是穿着和服便装行动不便,因此他改穿黑西装,以第二代仁和加武士之姿执行头一个任务。

  「……我本来以为可以轻易地杀掉目标。」

  实际上,工作本身很简单。

  对手只是普通的流氓,还来不及抵抗,就死在马场的刀下。

  问题在那之后。

  「那时候我精神上还很脆弱。」

  流氓是坏人,该从社会上消失,就算杀掉也无所谓——马场如此告诉自己,用正鹰给他的日本刀刺入目标的心脏。

  然而,从那天开始,马场便恶梦不断。

  只要一躺在床上、闭上眼睛,那个流氓就会出现在梦中,伫立于马场面前,胸膛上的伤口淌着鲜血。双眼无神的男人犹如梦呓般喃喃说着「我要杀你了、我要杀了你」,扑向马场,双手勒住他的脖子,试图杀了他。马场想抵抗,但就像被鬼压床似地动弹不得。他喘不过气,痛苦挣扎,在断气的一瞬间猛然醒来。

  即使对方是坏人,依然无法改变自己杀人的事实。这种罪恶感在无意识间化为恶梦,侵蚀马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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