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八月 消灭的希望

sp;泷泽正要把手缩回来时,女人背对着他,用力抓住了他的手。毛骨悚然的感觉,沿着手腕爬上泷泽的脸。泷泽的两颊无意识地痉挛抽动,他反射性地缩回了手,噗吱响起绳子断裂般的声音,泷泽的手腕被女人紧紧抓着,跌倒在地。女人缓缓转过身来,有个圆圆的东西,从她手上翻滚过去。

  泷泽大叫一声醒过来,心想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

  心跳剧烈地超乎寻常,泷泽踢开被子,撑起感觉格外沉重的身体,光着脚冲到庭院。

  牵牛花开了,只有四朵,并排在一起,看起来特别小。泷泽把牙一咬,就伸出手来,摘下了花。他摩擦双手,松开黏在手上的花瓣,再甩甩手,抖落一地的花瓣。

  然后,他打开水龙头开到最大,洗了好几次手,一直洗到手不再有知觉。

  *

  泷泽说完时,我的房间已经充满日出前的微光,凉爽的夜风也完全静止了。泷泽似乎这才回过神来,点燃新的香烟。

  「然后呢?」我催促他说下去。

  「那之后我跟都子有约,所以准备出门,穿上了生日时都子送我的白色T恤,没想到我洗得那么仔细,手上还是有牵牛花汁。在我们约好的地方,都子提醒我,我才注意到侧腹部有淡淡的紫色水渍,圆圆的斑点很像牵牛花。」

  他们两人后来怎么样了,我不用问也知道。我撇开脸,躲开烟雾,放松听话时紧绷的背脊,把头靠在书架上,

  「喂,你想我是不是精神衰弱?还是牵牛花的幽灵真的缠上了我?」

  泷泽对着半空中发问,好像结论是什么都不重要了。

  「我跟都子分手后,很快就认识了其他年纪比我大的女人。我并不是特别喜欢她,只是希望有人陪着我、希望有个知道我很正常的人陪着我。也因为这样,没有持续太久,年底就分手了。那时候,她……」

  「梦里的女人怎么样了?」我平静地问他。

  「怎么了?我哪知道,回想起来,只有在七夕当天梦得比较清楚,七夕前后都只是在梦里看见她们。不过,」泷泽在空罐里捻熄香烟。「梦里好像被什么东西抓住,又好像被什么东西缠住。影像不再来自视觉,而是感觉。每次一睡着,就会涌现在黑暗中被什么绑住的感觉,有时候会看到,啊,是她们……」

  「她们的模样逐渐改变了?」

  泷泽呆呆地看着我,「咦?」地低声反问,然后说:「嗯……愈来愈小、愈来愈模糊、愈来愈瘦弱,眼睛……」

  「眼睛?」

  泷泽全身颤抖。

  「每次我要看她们的眼睛,梦就中断了,可能只是我的想像吧,总觉得……」

  泷泽沉默下来,可能是害怕一说出口,想像就会成真。

  一年后,我应住在阿佐谷的朋友之邀,去看阿佐谷的七夕庆典。看着七夕庆典,我忽然想起泷泽的事,不过没有想太久。当时他憔悴的模样的确不太寻常,但是我也非常清楚,如他自己所说,他是那种很容易被事情困住、怎么也无法挣脱的人,又遭逢失恋的双重打击,似乎对他的精神和肉体都造成极大的损耗。

  我劝他说,请假或许不好请,但是以他那样的身体状况恐怕也无法工作,何不暂时回老家休养?他说我不但不惊讶,也没把他当成神经病,他把他心里的话统统告诉了我,觉得好多了。我看他笑起来的样子,的确比他刚来时好多了。那之后就没有他的任何消息,我也忙着自己的事。

  阿佐谷的七夕规模比想像中小多了,但是因为地缘关系,很久没参加夏季活动的我玩得非常开心。当晚我住在朋友家,第三天下午才在酷暑中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电话留言里,有泷泽的死与守灵日期的通知。

  我反射性地望向月历,杵在我住处的正中央,不停地嘟囔着「怎么会这样」。当然,不只我一个人这么想。守灵当天,看似汤川的黝黑男人也边哭边说了好几次「怎么会这样」。最后咬牙切齿地大哭,还不停喊着「那家伙病了」,那模样不太寻常,几个学弟安抚他,好不容易才把他带到其他房间。我压抑想跟汤川交谈的心情坐在位子上,盯着表面已经干掉的寿司。

  这时候,听到生疏的声音呼叫我的名字。我拾起头,看到晒得比汤川更黑的男人在我前面坐下来。整个人晒得十分黝黑,完全不像日本人。

  我呆呆看着他,他露出一口白牙说:「好久不见了,我是三日月。」

  「啊!」

  是因为父亲工作的关系而搬去印尼的朋友,大概有十年不见了吧。我一时忘了这是守灵现场,表现出重逢的喜悦。

  「我现在在印尼教日文,跟那边的女生结婚,也有小孩了。」三日月淡淡说着。

  我只是满心惊讶地看着他比高中时更大的眼睛,还有变成茶褐色的头发。

  「我是代替我父亲来参加大伯父的丧礼,没想到却遇上泷泽的丧礼。」

  我把泷泽饱受噩梦困扰的事简短地告诉了三日月,很懊悔这一年来都没跟他联络。他整个人冲出外廊的玻璃门,头部撞到庭院的石头,被房东发现躺在地上。因为发现得太晚,泷泽没有醒过来就撒手人寰了,死于家中意外的人并不少,但他未免死得太突然了。一定是想逃脱噩梦,最后干脆逃开了自己。

  「我最后一次见到泷泽是十年前,实在无法相信他变得这么神经质。高中时他个性直率,所以他开始外宿时,我一直认为以他的性格会过得很好。当时为了庆祝他搬家,我还帮他种下牵牛花,现在说不定都没开花了。」

  「牵牛花?」我诧异地看着三日月。

  「是啊,我觉得他的房间太单调,就从我家带来牵牛花的种子,种在窗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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