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书架,一时头晕眼花。
「泷泽,你醒醒。」我靠着书架,对他大叫。
他忽然停下挥舞的手,猛地爬起来,双手握拳,肩膀因喘息而颤抖。我按着头站起来,把灯打开。
「你到底怎么了?」
泷泽呆呆地看着我说:「牵牛花……」
「牵牛花?」
很想睡觉的我,不悦地看看泷泽,一看不禁毛骨悚然。已经够憔悴的脸黑得可怕,而且眼窝凹陷,可能是灯光的关系,头发看起来也是白的。
「我梦到牵牛花女人。」双手掩面的泷泽,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
泷泽开始过外宿生活是在他十七岁时,他父亲的朋友有间盖在庭院的独立小屋,于是他把整间都租了下来。向来喜欢独处的他开开心心地搬进那间屋子,虽然是庭院里的独立小屋,但并不是盖在昏暗的树林里,东面和南面有窗户,是明亮的四坪大房间。南面有个小外廊,旁边装有水龙头,没有厨房也没有浴室,但外面的水龙头发挥了极大的用处,夏天时可以在塑胶游泳池里泡水。水龙头旁是东面窗户,以前可能有人架设过丝瓜棚,细细的竹子斜斜倚靠在墙上。
泷泽本身对园艺、烹饪都没有兴趣,不过有个朋友很有兴趣。有一次,他把家里栽种的牵牛花的种子带来,种在东面窗户的竹子下。他说开花后,或许可以让这间杀风景的房间增添一点情趣。到了七月,红色、蓝色和紫色的牵牛花绽放,果然给泷泽单调乏味的房间带来了生气。
就在难得没有朋友来住的夜晚,泷泽作了一个梦。在梦中,美得晶莹剔透的长发女人,直盯着自己看。
女人谦卑地跪在泷泽脚下,看着他说:「请拥抱我。」
泷泽惊醒过来。但是高中男生作这样的春梦并不稀奇,所以当晚只是自我嘲笑一番,没有想太多。没想到三天后,又在没有人来他家住的晚上,梦见了那个女人。
「请拥抱我。」女人说。
这次,女人看起来跟上次判若两人,但是那种飘逸虚幻的氛围、柔顺乌亮的发丝,都跟之前一模一样。
这次他中途就醒来了,很疑惑自己为什么会作两次同样的梦,但没有特别放在心上。那一年,他父亲把他花在安装冷气上的返乡钱,又如数寄给了他,所以他就马上回家了,结果直到夏天结束,都没再梦见过那个女人。
第二年,是带有丝丝凉意的所谓凉夏。泷泽跟大家一样忙着准备大学入学考,晚上读到两点左右,一大早还要去补习班上晨间特训。那个喜欢园艺的朋友在初夏时因为父亲调职去了印尼,本来就对园艺没什么兴趣的泷泽,就把牵牛花丢着不管了,连有没有开过花都想不起来。
累得半死睡着时,他又作梦了,这次是模模糊糊不太清楚的梦。一个女人坐在他枕边,给人的整体印象是白净而纤细,但大腿、脸颊和手背都丰满有肉。女人张开嘴,好像说着什么。没多久,身影就在他朦胧的意识中散去了。
接连两天作了这样的梦,但都很快就被时钟的金属声撕裂,因为睡眠不足而头昏脑胀的泷泽拖着庞大的身躯下床,用外面的冷水洗脸,准备去补习班上晨间特训。一道晨光从隔壁邻居的围墙缝隙照进来,把假花岗岩做成的水槽和老旧倾斜的水龙头,照得闪闪发亮。
牵牛花开了十几朵,泷泽漫不经心地用手盛水,洒向牵牛花。水滴就像受到声音惊吓的鱂鱼,在地面散开来。
泷泽在半空中甩甩湿手,正要回屋内时,突然停下了脚步,总觉得有人盯着他瞧。他转过头,不禁全身起鸡皮疙瘩。牵牛花全都朝向他,深紫、深红、深蓝的中心白色部分,就像一只只眼睛,全都盯着自己。
短短几分钟,不,可能只有几秒钟,泷泽带着强烈尿意,与独眼牵牛花们对看。然后,飞也似的踢飞木屐,冲进了屋内。他不断对自己说,终于患了精神衰弱症,都是太在意大学入学考了,说到自己都觉得可笑。
那年夏天很快就结束了,读书读到精神衰弱的泷泽终于获得成果,考进志愿学校,每天过着跟朋友优闲往来的生活。为了吹冷气,梅雨季节刚过,朋友们就开始川流不息地挤进他家。他喜欢独处,但也喜欢跟合得来的朋友们天南地北闲聊,所以是来者不拒。
到了第三年,因为这些来吹冷气的朋友,泷泽的房间几乎成了大烟窟。他们聊没营养的事、女生的事、猥亵的事,聊到三更半夜,聊累了就像装箱的鳕鱼子叠在一起睡。
奇怪的是,在习惯连翻身都很难的睡姿后,会觉得在充斥着朋友汗臭味的房间里睡起来很安稳。尽管泷泽老是抱怨有人踢到他的肚子或磨牙声很吵,却还是缩成一团睡得很熟。
一熟睡,就作梦。女人坐着,俯瞰泷泽房间里的所有男人。泷泽以动弹不得的姿势,呆呆仰望着她,觉得她还满艳丽的。比去年、前年瘦了一些,但给人的感觉更柔媚了,眼睛看起来比去年更大,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被吸进去。
在泷泽动也不动的注视下,她稍微挪动了身体。一挪动,就从她后面出现了很像她的女人。然后,又出现一个,接着,再出现一个。就这样,跟她很像的其他女人,一个接一个出现。
「请拥抱我。」她们都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泷泽。
「请拥抱我。」
「请拥抱我。」
「请拥抱我。」
「请拥抱我。」
身体被强烈摇晃的泷泽惊醒过来,看到汤川学长正从上方盯着自己。
「你怎么了?一直在呻吟。」
天已经亮了,活泼跃动的阳光照射着庭院,颇像夏天的早晨。
泷泽心想,自己会不会是欲求不满?一定是这样,否则不会梦到女人接二连三冒出来说「请拥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