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者点下一杯同样的东西。
身体渴求着足以让人远离困意诱惑的,现实的苦涩。
——明明不知道看了多少次,你还是那样害怕啊。
之前想着就算不来没什么,如今,却忍不住想见到那个淡漠的女孩。
——没关系的。
究竟是什么没关系也不甚明白,只是这样说给自己听。
——没关系。
这句话必不可少。
——我是,没关系的。对吧?
被问到的自身怎能做出回答。贝内迪克特不由嗤笑出声。
刚开始做佣兵时也没这样动摇过。
再次环顾一次店内,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是胆战心惊的对象。
什么也没有发生。不再穿梭于枪林弹雨谋生,不再被裸身丢在沙漠等死,不用整理情报也清晰明了。
上天保佑,什么可怕的事也没有发生。一派平和。过于平和。
而贝内迪克特并不知道,即便在如此安然的时刻,伤口那烙入灵魂的痛彻也会抬起头颅。
——正因为被那家伙拾到了,我变得,软弱了吗?
伤痕此物,多么不可思议。无论在精神层面,还是在肉体层面,都绝无根治之法。
仅仅舔舐露出的部分,仅仅如此,治愈了表层之后,遭受伤害的那段时间,那片空间,那些人,那些物,这一切只是堆叠起来,『曾经受伤的事实』便会重返心中。
幻象中的伤痕,宛若空中那一轮若隐若现的明月,总是紧追不舍。
随后,再次为此所伤。
刺痛只在眨眼之间,遍体鳞伤的现实却亘古恒留。
——我究竟,要等到何时,才能回想起一切?
决不能忘怀的人物,却最终将其忘却的所谓伤痕,不经意间,在贝内迪克特的心口一刀刀凌迟着。
那段记忆的再现,即便已是千回万回。
千回万回,贝内迪克特也在痛击着自己。
「……唔!」
为什么会沦落得如此慌不择路,他仍旧疑惑不解,却再次走回记忆之中。
那便是又一次的重复。旁观者清。
新的咖啡端上了桌,他却没了在这和暖的室内悠闲的心情。在店里等着——这样约定的虽然是贝内迪克特,他还是选择在店前跨在机动摩托上等待对方。
在寒冷的空气中深呼吸,他稍稍平定下来。涌入身体的那股清澈冰凉的空气让脑袋变得冷静。身体微微震颤着,也是因为寒意吗。
极其偶然的,贝内迪克特向正侧面看去,他无端感受到了某种视线。
一个娇小的金发女孩站在那里。那抹金色显得很不自然,大概是戴了假发。黑色的战壕风衣[4]下,穿着一件与肌色近乎同化的乳白色色丁布裙。在艺术家们的街道,她无疑会过着受到男人前呼后拥的日子。指尖夹着一支烟草,赤红的唇吐出紫色烟圈,似乎生来就应在酒馆这些地方,笑容优雅,围在男人们的簇拥之中。面包店还真不适合她啊……
「……喂、我说你。」
女子看着贝内迪克特,看起来似乎有些意外地发了声,用低沉嘶哑的烟嗓。
贝内迪克特也回望过去。微妙地有着既视感的女子。他们或许在什么地方见过,他的第六感如此悄声道。
无意中,视线游走到那一头金发上。
如果说,我的妹妹长大成人,比较女子从外表看来的年龄,也太过成熟了吧?
不是的,外表通过化妆打扮,年龄看上去也会大相径庭。一直以来,深谙女伴们早晚容貌的差别,贝内迪克特明白这点。
也就是说,不排除她会是自己妹妹的可能性?
或许是因为贝内迪克特的注视变得尖锐起来,女子把脚向后挪了一步,然后丢掉烟,离开了这里。开始只是缓步走着,紧接着,渐渐跑了起来。
「喂,」
反应过来时,贝内迪克特已经跳下了摩托,扬声喊着。
「喂,等等!」
向跑着的女子追去,他强迫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女子嫌恶地想要把他甩开,他便从后面用双手缚住她的肩膀与脖子[5],让她无法动弹。香水的气味甜得腻人,令人窒息一般。
「放开我!」
「话说,你认识我吧!」
「不认识!」
「绝对,认识的吧!不,我有,我有……!」
我有这样的直觉,我是认识你的。
「你,你是,」
也许是他太过自以为是而贸然误解了,那样就算搞错了也没关系。
只是,如果不是那样。
这场本应胜利的战斗,就决不能因片刻的迟疑而失败。
「你是,我的妹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