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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片长满矮草的原野上,出现了一座由雪白人骨堆积成的小山,一百具,或是两百具的人体骨骸散成圆形,中间散落着他们生前穿的衣物碎片。
『是野兽吗?』穗高不安地问:『是不是专门吃人的野兽?』
我觉得应该不是野兽,而是人干的。野兽会把人骨铺成圆形吗?环顾四周,我发现远处也有白色的小山。
听到穗高的叫声,我回过头。
穗高的脸被晒黑了,污浊的红棕色头发随风飘动着。
她直率的清澈眼神令人感受到她似乎下了某种决心。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担心她在这种时候提起『决斗的约定』。
她突然开口说:
『老实说,我是在摸不着头绪的情况下离开稳城的。』
我点头。
『我完全无法理解你为什么会刺杀我哥,之后还畏罪逃走,我根本搞不懂你为什么会突然做这种事。』
穗高脸上露出一丝犹豫后,继续说道:
『我骗了你。狮子野的人说,如果你乖乖就范,就要用绳子把你绑起来带回去,然后在稳城把你杀了。我早就知道这件事,在和他们一起出发的路上,我听到他们提到死刑这两个字,还说要尽量把你骗回来。』
穗高看起来好无助,好像轻轻一吹就会飘走,她的身后是我们刚才经过的白骨小山。
你不必在意。我正想开口对她这么说时,她又说道:
『我哥经常说谎,所以我并不在意他的说法。他经常半夜溜出家门,天亮的时候才回来……有时候说和朋友去海边,却走向完全不同的方向。』
穗高的双眼噙满泪水,肩膀微微颤抖着。
『我还说了其他的谎,其实……我在见到你之前就知道……我哥杀了希娜姐。我哥临死之前,好像作了很奇怪的梦,喃喃地说着梦话:「希娜,我也是无可奈何啊,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当时,阳好只有我在场,我哥说完这句话就死了。
『但是,我没有向任何人提起我哥的梦话,因为当时我哥已经神智不清了。老实说,希娜姐失踪的那一天,虽然我哥说他在家,其实我知道他出去了,但我根本没去想他到底去了哪里。
『我也没有告诉我爸妈,和狮子野的人在一起时也没有说。我应该说实话的,应该把自己知道的一切从头到尾说出来的,但我脑筋一片混乱。
『我真的很狡猾,不管什么时候都只会讲对自己有利的话。其实我知道所有的事,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还劝你回去稳城……你说我们可以决斗来解决,但我根本没有资格和你决斗。』
看到穗高的眼泪,我也突然很想像幼儿般嚎啕大哭,但还是忍住了。
我告诉穗高,我也说过很多谎。我隐瞒了风呼呼附身在我身上的事,也隐瞒了偷偷跑去墓町的事,还有希娜亡灵的事。
过了一会儿,穗高不再哭泣,我们调整心情,再度踏上旅程。
当我们一到都市的四周,就立刻沿着都市的边缘走。
不知道用什么材质做成的灰色高墙,把由金属和水泥组成的近代都市底部密不透风地围了起来,像闪电一样的电光偶尔会沿着高墙发出光亮。
我们称它为『雷蛇』。也许都市利用这种方式排放多余的电流。
雷蛇的宽度和我们的身高差不多,密密实实地紧贴着墙壁,从视野的这一端穿越到另一端,散发出死亡的气息。
前进途中,可以看到被人丢弃的生锈汽车、机车,以及老旧的钢琴。
风呼呼小声地呢喃。
(那家伙。)
我突然感到一阵晕眩。
我可以感受到风呼呼的憎恨情绪。
一阵天昏地暗,我几乎无法站立,只能缓缓坐下。
『你还好吧?』穗高担心地问我。
风呼呼用从来不曾有过的虚弱声音说。
(那家伙在这里。)
风呼呼散发出的愤怒情绪,不断在我的脑海中闪现。
那是抽象的虐待记忆,我不知道是谁对风呼呼做了什么,只知道风呼呼在求助无门的牢狱中,默默地承受着没有止境的折磨。
黑暗中,有一张狞笑的脸。
从那张狞笑的脸上流下欣喜的泪,嘴角流着口水。
『你去那里。』
我对穗高挥手。
风呼呼传给我的情绪令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拳打脚踢、在地上爬行、饱受蹂躏、摧残,那张狞笑的脸仍然不肯善罢干休。
风呼呼的怨恨。
狞笑的脸突然鼓了起来,口水到处喷。
——你到死都属于我,因为你太好玩了。你到死都属于我,但因为你不会死,所以永远永远都属于我,绝对不会交给任何人。
我拼命忍着呕吐感,浑身无力,光是听到这个声音就几乎让我痛不欲生。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