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六章

; 「不是。」

  田中前辈抬眼看到我困惑地歪了歪头,便大叹一口气:「你太为『Lala Aurore』着想,和媒体部吵架吵得一发不可收拾,部长才决定把你调走的。怎么?你忘啦?某种意义上,你还真是大人有大量啊。」

  听田中前辈酸了这么一句,我便笑笑地扯谎:「不,我当然记得。」

  状况厘清了:所有人都忘记真绪了。不对,是奥田真绪变成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人了。她上司、工作上的合作对象、邻居、养父母心中的世界,已修正成「她本来就不曾存在过」的世界。

  我为了讨好田中前辈才挤出的笑脸上突然涌现了泪水。

  「不好意思,我先告退一下。」我小心不让自己发出颤抖的嗓音,向前辈招呼一声便慌慌张张地来到走廊上,低头一路跑到厕所,冲进马桶隔间,拿出手帕捂住嘴,以免呜咽传了出去。

  现在是上班时间,不是哭的时候。

  我如此告诉自己,但泪水却停不下来。到最后,我那天几乎等于没工作。

  我以为回到家里说不定会好一点,结果正好相反。两卧室一厨房的公寓内摆满了真绪用过的东西。高跟鞋、靴子、咖啡杯、筷子、小茶碗、浴室的卸妆乳,衣柜里放着真绪喜欢的「Lala Aurore」的内衣裤,每件都折得好好的。

  昨天之前,这些东西的主人都还使用着它们、过着极为普通的生活,如今她已经不在了。这个难以接受的事实让我差点叫出声来。

  我倒卧在床上,将头埋进真绪的枕头。我感觉得到,洗发精、护发露等人工香气的下方埋有她的气味,宛如雨后空气般静静触发内心悸动的香味。我一闻,催人发狂的寂寞便决堤了。

  好想去真绪在的地方,我心想。

  真绪不在的话,我工作、购物、吃饭、睡觉、生气、欢笑也没有意义。

  我下床,在房间里到处巡视,想找看看有没有线索指出她的去向。这时映入我眼帘的,是放在和室的笔电。

  我打开电脑,想确认里头有没有留言。我连开了几个档案,都没找到留给我的信或日记。电子邮件软体里的收信匣、寄信匣也找不到她和山井小姐或金泽小姐的联络信件。她有可能都是靠手机和她们联络,也有可能是她删除了信件。

  就在我打算罢手的前一秒,一个名称叫「工作」的资料夹吸引了我的目光。一字排开的会议用资料或新闻稿草稿档案当中,有个叫「家计簿」的试算表档案混在里头。我立刻点开它。

  按月份编列的分页上列了房租、超市采买费、电费、手机费,甚至连手表换电池的费用都列了,数字详尽。我完全不知道真绪有在记帐,我只把每个月薪水的一部分交给她,她却无微不至地纪录、管理着家用收支。毫不知情的我还暗自觉得「可以不用节俭到这种程度」,想到自己的随便就有气。

  每个月帐目的结尾有个备注栏,上面写着真绪的反省和感想。

  11月 浩介送了结婚戒指给我。看起来很贵,真是浪费,但我真的好开心、好开心喔。活在世上真是太好了。谢谢浩介,我爱你。

  9月 利用三天连假久违地回老家一趟。搭车时每次都会有意见分歧,我主张搭票价最便宜但会绕远路的东西线,浩介就说搭票价贵但短时间就会到达目的地的京成线比较好。最后就会决定搭还算快又还算便宜的总武线,每次都这样。

  7月 为小百买了三瓶七百二十公克的日本酒,想给她好印象,结果装阔绰装得太过头了。她带来的蛋糕好好吃,虽然一个小时后就变成呕吐物了。

  虽然内心悲伤得不得了,但我越是往回读,嘴角勾起的幅度也跟着越变越大。

  只不过读到六月和五月的备忘录时,我精神委靡的笑容便消失了。

  6月 藏现金的事被发现了,比我预料的还快。浩介大发飙。这次就先把钱存回银行吧。不过,那一天即将来临时,我该怎么处理?

  5月 听完歌剧的回程买了东西,我明明觉得自己握得很牢,塑胶袋却还是掉到地上了,蛋也撞破了。大受打击,我剩下的时间果然不多了。

  我折回寝室,在化妆台前单膝跪地,拉出面前最下层的抽屉,挪开饰品盒,下面果然放着塞入现金的信封。她大概是等到我不再确认存款簿后,才又领出来的吧。

  我一拿起来便知道,里头除了钞票还放着一张纸条。

  帐号应该会和我一起消失,所以把钱移到这里了,就当作生活费和房租的补贴吧。

  真绪上

  「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啊,真绪。」我用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声音呼喊妻子的名字。手中的钞票感觉又重又冰凉。

  ·

  从大学时代算起,我独居过六年,也就是七十二个月的时间。

  回家进门面对黑暗的房间、一个人吃晚餐、一个人睡觉,这些状况我都体验好几年了。相较之下,和真绪一起度过的时光极为短暂,只有十二个月。因此非独居生活反而像是例外,现在生活只不过是回归常态罢了。

  那只是一场愉快的美梦——如果靠这样的想法,将真绪与我度过的时光从生命中切割出去,心情一定会比较轻松吧。

  但我还是好寂寞,寂寞得无可救药。

  真绪已经消失十天了,失落感不减反增。

  委托警方协寻后一直没有接到联络。这是当然的,因为真绪打一开始就是个不存在的人。

  如今,我还是会突然间就泪流不止。像我现在这样站在斑马线前等红灯时,尤其容易陷入那样的状态。当我的手无意识地探寻另一只手的温暖,接着想起已经没有手会回握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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