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天啊。还以为你早就忘了呢。」
「好险!刚刚那是要唬我的吗?不要若无其事地设下陷阱嘛。」
我不是要称赞真绪,她却笑到身体都缩起来了。
再度吹拂过来的风使银杏树巨大的身体抖动起来,无数的叶片散落而下。真绪弯曲身体,从铁格子间探出身体,望着头上的银杏树。
「黄澄澄的,好漂亮喔!」她对着一片片飞舞而下的落叶投注关爱的视线。
「我们很久以前也看过这样的场面呢。」
「是啊。」真绪点点头。
我双手捧上她的脸颊,将她的头转向我。真绪缓缓闭上眼睛,而我靠了上去。
但就在我们的双唇即将相触前,我犹豫了。
「怎么了?」
「总觉得转了一圈又回到这里了。」
「转了一圈?」
我自己也还没有厘清突然降临在我身上的不安情绪,但我还是向真绪解释了:「国中的时候我在这里亲了你,意识到自己的心意,接着选择逃跑,后来我们又重逢、结婚,回到了这里。就像是绕了一大圈吧?然后啊,虽然是我的妄想啦,总觉得现在要是吻了你,完成了这个圈圈,我们之间就完结了。」
「浩介真是爱想东想西。」真绪凝视我的眼绅无比祥和。「我到死都会缠着浩介喔。你想想,我可是对什么事都很执著的人呀。」
「真的?」
「真的。」
真绪回答完之后,我便将自己的嘴唇贴上她的。
当年那一吻来势汹汹宛如意外事故,如今我们的动作无比轻缓。我握住她扶铁杆的手,任我们的嘴唇相叠好一段时间,希望她的温度多少可以融解我心中的不安。上空传来银杏叶彼此摩擦的干燥声响。
我移开嘴唇,真绪的眼睑悄然开启。
不知为何,看着她心满意足的表情,我反而变得更加不安了。
「真绪。」我更用力握住她的手。「不要露出那种表情嘛。」
「什么表情?」
「『这样就够了,我满足了』的表情。」
真绪的眼睛骨碌转了一圈,打趣地说:「做太太的被丈夫亲,如果还不满足,才是糟糕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听妈说你跟他们去草津旅行的时候说:『能当爸妈的孩子真是太好了。』妈觉得你这话很像是离别前夕的台词。真绪,你没有要跑到哪里去吧?会一直在我身边吧?」
「妈真讨厌,怎么把那种事都说出来了。」
「你实际上到底是怎么想的嘛?」
「那时候我泡完温泉、吃完好吃的东西又喝了酒,胆子大了起来,就说了平常说不出口的话。就是这样子而已呀。我只要一喝醉就会不自觉地说一些害羞的话对吧?真的只是这样。我来这里也只是因为念旧,真的啦。」
衬着黄色羽毛般飘落的银杏叶,真绪露出微笑,仿佛觉得我很逗趣。
是我多心吗?
总觉得她的表情当中有某种生硬。
·
我很好,不要紧的,别担心。
真绪坚强的话语令人感动,但她似乎还是很容易疲倦。
我说都到这里了不去娘家打声招呼太失礼了,真绪却立刻露出不愉快的表情,坚持要「直接回家」。
另一方面,我提议要搭计程车回镰谷站时,她竟然同意了。在意开销的真绪竟然不反对,我默默感到震惊。
她和来时一样,一坐上总武线列车就睡着了,而且是熟睡到令我不忍心叫醒她的那种程度。
换乘电车搭到大泉学园站时,太阳已经快西沉,寒风刺骨。
回家路上那间超市挂着「特卖日」的布幕,我便问真绪要不要顺道进去看看。然而,真绪只回了一句「今天不用了」,便从店门口走过。
「你果然还是累了吧。我害你勉强自己了吗?」
真绪摇摇头。「不是啦。冰箱里的菜很够,就不用买了。」
她进家门,在玄关坐下,然后不耐地脱起鞋子。
「啊,好累啊——」她想到什么似的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急急忙忙加了一句:「才怪。我只是随口乱说啦。」
我大概露出了一个有千言万语想诉说的表情吧。所以真绪才不给我说话的机会,直接向沙滩男孩说:「我回来了。」然后把外套披到与伸缩桌一组的椅子上,走进屋子深处的和室,拉开窗边的纸门,坐到榻榻米上。
咚咚。隔壁间的振动传了过来,大概是小修从椅子之类的东西上跳下来了吧。
「帮我泡茶!」真绪将伸平在榻榻米上的双脚踢得沙沙响,故意向我撒娇。如果是平常我就会叫她「自己去泡!」但现在我实在说不出口。
「等我把洗好的衣服拿进来喔。」
我跨过真绪的脚、拉开铝门的瞬间,某个女人的惨叫便刺向我的耳膜:「救命啊!来人快帮帮我啊!」
那悲痛的呼唤宛如临终前的哭嚎,是从阳台右手边传来的。我将身子探到扶手外,看到一个以夕阳为背景的逆光剪影,顿时语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