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章

  她脸色不差,没有发烧。不请假,照样去上班。

  乍看之下,我看不出真绪有什么变化,但我总觉得她的活力一点一点地流失了。

  是因为在她老家听岳母说了那些不寻常的迹象,我才变得神经兮兮吗?实际上,她真的变得不那么热中于礼拜六出门去玩了,也越来越常在和室的阳光里午睡。

  由此可见,并不是我自己多心而已。

  真绪就和以前一样,不,是比以前更爱我了,她给我的爱情浓烈到有点令人心烦的程度。

  我自己说这种话也觉得很害臊,但这些都是事实。

  举假日为例吧。

  我起身想去便利商店打发时间,结果原本在榻榻米上睡觉的真绪便坐起身子问:「你要去哪里?」拨开被子跟了上来。

  周末采买的时候也一样。

  我告诉她,她先列好清单的话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真绪就会说:「浩介挑菜的眼光太不可靠了。」硬要跟过来,接着又有气无力地喊累。当她发现我担心地看着她时,又挤出微笑改口说:「啊,骗你的。」最近她就像一天到晚用天线接收我发出的电波似的,不管有事没事都黏在我身边,简直就像回到国中时代。

  又或者以晚上为例。

  我关掉厨房兼餐厅的电视说差不多该睡了,真绪就会打开它说:「还不用去睡嘛。」

  「明天还得早起呀,我们去睡了嘛。」我就算这样说,真绪也不会理我。

  「再撑一下嘛,搞不好会有什么有趣的节目。」真绪自已明明也忍着不打呵欠,却还是不断转台。

  「这时段只有圈内人才喜欢的谈话性节目啊,看了也只会觉得无聊。」

  「那我们自己也来聊圈内人的话题吧!」

  「怎么变成这样啊?」

  「好嘛好嘛,呃,之前啊——」

  她说的似乎都不是非常希望我知道的事,比方说「有点『那个』的人打电话到公司来」、「秋天档期的电视连续剧水准有多低」。当场硬挤出来的话题没有高潮迭起的成分,大致上都很无聊。

  当我被睡意打败、应答声变得呆板时,真绪立刻就会慌乱起来,一下问我要不要泡茶,一下问我要不要切羊羹来吃,变得异常体贴。

  她有些焦虑的模样乍看令人觉得窝心,同时却也带来某种沉重的感受。

  说话说累了躺上床后,她偶尔还会主动凑过来,于是真正入睡的时间又往后延了。她凑过来需索的时候,我总是会回应她。

  真绪全裸走在五月夜色中的身影从我眼睑内侧闪过后,我就无法再闭着眼睛了。当年她幼小的身躯说不定遭逢过不幸,所以我总是忘情地抱着她纤弱的身躯,希望能抹去过往的阴影。

  真绪心中似乎也藏着某些想法,经常碰触我的肩膀、背部或手腕,也曾经用两只手捧着我的双颊,以手指梳过我的头发。那手法和爱抚完全不同,像是在确认我的体温和触感。

  话说回来,我已经好一阵子没有听真绪哼唱〈那不就太棒了吗?〉了。先前不只是煮菜的时候,就连帮植物换盆栽或倒饲料给沙滩男孩的时候,她都会喜孜孜地唱着,最近却很少那么做了。

  「好累喔」的呢喃声取代了朝气十足的旋律。想到她夏天时冲劲十足的模样,就很难相信如今她会抱怨疲劳,咳声叹气。

  这点尤其令我担心。

  真绪和我待的公司毕竟和不同,我掌握不到详情,不过她最近除了常态性的工作之外,似乎还要为某个接手过来的工作赶进度。与轻叹一起脱口而出的「好累喔」,透露了她身上的疲劳有多沉重。

  「怎么了吗?」我试着引导话题,真绪便露出自嘲的微笑:「要一个老太婆管教年轻人实在太辛苦了啦。」

  她好像分了几个工作给较资浅的员工,结果对方还没听完说明就吐着舌头说:「哇,那种事情我没办法啦。」原来如此,这种状况确实很累人。

  「你相信吗?我连说话方式都得教她耶!我讲话稍微凶一点,她就会哭,我哪有办法在她独当一面之前一直帮她擦屁股?我哪来那么多时间?」

  真绪被身心疲劳搞得心浮气躁时,我只能为她做两件事。

  其中之一就是听她吐苦水时不要插嘴,我自己当然也有想要抱怨的事,但当然是以减轻真绪压力为优先。

  真绪一面吃着我买来的现炸肉饼,一面发泄在职场上累积的不满。看她咀嚼的模样会觉得食物好像并不太好吃。安静地听她说些「上头的人真是没有危机感」、「那些杂志编辑来采访时总是采取高高在上的态度,无知还这么嚣张」之类的话是很痛苦的,但她说完如果会好受一点,我就愿意听。

  私奔后的这半年多以来,我和真绪一起学到了很多事,其中之一是:沉默有时候可以传达的爱意是比「我爱你」这句话还要深沉的。真绪看我如此沉默,还不断对我抱怨,就证明了她其实了解我的用心良苦。

  突然间,真绪放下了筷子,嘟起嘴巴:「嘿,你有在听吗?不要一直闷着头,说点话来听听嘛。」

  原来她不了解啊!

  ·

  明白沉默不语也无法打破僵局后,我决定实行「真绪被身心疲劳搞得心浮气躁时,浩介能为她做的两件事」之第二件事。

  「你在照顾花花吗?」听到阳台扶手外侧传来的童书童语,我吓得差点跌坐在地。定睛一看,隔壁阳台有张小小的脸在隔板的另一头窥探着我,是平岩家的小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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