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眼神制止了我。国中时代以来,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她投出愤慨无比的视线。
「我说真绪啊,」令人联想到三流炖菜的狞笑,在潮田脸上绽开。「你现在也还会全裸在街上走来走去吗?」
「我说你……」正当我想要谴责潮田时,她棉衣口袋里的手机爆出极大音量的铃声,四周的客人纷纷惊慌张望。
潮田没招呼我们就直接掀开手机盖,开始讲电话:「喂?」她将闪闪发光的粉红色耳机拿到耳边,屁股坐上我们的桌面。
「呃,这位客人。」一位女服务生站到潮田面前,端出与她年纪不相符的凛然态度说:「很抱歉,如果您要讲电话,麻烦到店外去。」
潮田挥挥手一面朝出口前进,一面继续讲电话,甚至没有正眼看那个女服务生。「啊?嗯,嗯。不知道为什么被人骂了。耶?没有啦,没事嘛。」
开口说话的方式也好,结束话题的方式也好,都显示出她完全是个没礼貌、神经大条的家伙。
「臭女人。」我气呼呼地将猪肉送进口中,直到塞满整个腮帮子为止,果然和真绪说的一样,甜甜的油花搭上适量的黄芥末酱,好吃极了!不对啊,现在不是佩服的时候。
「碰上一个讨厌的家伙了。」真绪倾斜酒杯,细瘦苍白的喉头动了起来。
「换一间店吧?」
「不用了,我们不该逃跑,要走的人是她才对。」真绪说完话便拿起放在桌缘的橄榄油,目光落在潮田儿子身上。
「呵呵呵呵。」她发出愉快的笑声,假装将瓶盖拿掉,再巧妙地盖住瓶口,做出倒油在另一只手上的动作。
我看出真绪想做什么了。「我也要!」我伸出手,假装要她把橄榄油也倒给我。
「啊哈哈!」
「呵呵呵!」
我们笑得像是在紫云英花田中奔跑的情侣,各自做出将橄榄油涂到头上的动作。由此可见酒后的冲动是多么可怕啊!
我们暗自估算时间,等到我们觉得「差不多足以抹完一整罐橄榄油」的时候才偷看他,正好看到他将手伸向自己桌上橄榄油的那一刻。真不愧是国中时代成绩就输给真绪的笨女人生下的儿子。
三分钟后,讲完电话回到店内的潮田发出尖叫:「咿——呀——」睽违十二年的怪鸟叫声传人我们酒后发红的耳朵中,感觉十分舒畅。
「亚吕霸,那个不是洗发精啦!哎唷,这下回家不洗头不行了。剩下的麻烦打包。啊啊,这件运动上衣很贵的。好啦,站起来,不要再玩游戏了。走啦,喂。」
女服务生把披萨装进纸袋并结帐时笑得很灿烂,那可不只是营业用的礼貌性微笑而已,她送潮田母子走出店门后,转向我们这一边,表情兴奋地比了个赞,我们也举杯回应。店内原有的沉稳而热络的气氛又回来了,先前被粗哑嗓音盖过的爵士乐再度流泄而出。
「这就是所谓的『母种恶因,祸殃其子』。」真绪用说相声的语气说:「不知道潮田会不会发现我是在以牙还牙呢?不过啊,那种人就算对别人做什么坏事,转个身就忘了。整起乳玛琳事件中,她大概只会记得自己受害的部分吧,还真是好记性。下次要是又遇到那家伙,我要在她儿子头上挤美乃滋。」
真绪似乎意外地会记仇,我要小心了。
运用自己的机智驱除过去回忆中宛如亡灵的不快成分后,她微弯身躯,开始漫无边际地畅所欲言、抱怨连连。
「在今天之前,我都以为爸妈是站在我这边的。结果呢?他们说的是什么话?我是那种烂货吗?」
「他们那样实在不妥啊。」
「我可以想像他们看到独生女带男人回家、大吃一惊的心情,但他们今天的态度简直是要把你赶出门嘛。」
「他们那样实在不妥啊!」
「除了『他们那样实在不妥啊』,你就无话可说了吗?」
「对不起。」
我低头致歉的同时,感觉到内心深处有股反抗的冲动正在逐渐加温。我不知道真绪的爸妈到底是多小心谨慎的人,但他们话也不讲清楚就要我和真绪改变心意,这种做法我无法接受。话又说回来,就算他们仔细说明原因,我的心意也是不会动摇的。
「浩介。」真绪的表情突然认真了起来。
「嗯?」
「对不起,我把接受安置前的事情当作秘密,没告诉你。」
一时之间,我无法回应。
真绪在十年前还不多虑,但自己没有记忆的事她还是说不出口,可见这对她的内心来说是相当重的负担。既然如此,我能做的就只有尽量减轻她的负担了,不是吗?哪怕只能减轻一点点。
「哎,说真的,我吓了一大跳呢!吓得连我自己都要丧失记忆了。」
「才不会咧!」真绪听了我无聊的玩笑话还笑了。
我趁势继续耍幽默:「如果还有什么想要早点告诉我的秘密,就趁现在说罗。」
「嗯……我没有喔!」她露出微笑,煞有介事地别开视线。
「真的?」
「谁知道呢?不过每个人都会有『不希望让喜欢的人知道的事』,不是吗?」
「是吗?」
「是啊。比方说,有人在『新天堂乐园』的DVD盒里放了某某DVD,他也一定会把这当成秘密吧?」
真是一针见血、令人服气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