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章

泪水与野兽般的呜咽声在瞬间溃堤。香具矢在马缔身边坐下,什么也没说,只是温柔地轻抚马缔颤抖的肩膀。

  《大渡海》的庆祝酒会在九段下的老牌饭店宴会厅举行,那是樱花正含苞待放、三月下旬的前夕。

  辞典的执笔学者、制纸公司及印刷厂的相关人员都在受邀之列,出席人数上百。玄武书房社长上台致辞,为热闹华丽的宴会拉开序幕。

  会场内侧设置了及腰的桌子,放着《大渡海》和松本老师的遗照,装饰着鲜花,还供上二合日本酒和酒杯,宛如祭坛。来到会场的师母凝视着老师和辞典,久久无法移开视线。

  可惜没办法招待工读生,马缔这么想,一边在会场内向每位出席者致意。超过五十名学生如果来到会场,肯定会像蝗虫过境稻田,把所有料理立即扫光吧!玄武书房的经费没有这么充足,还是另外在居酒屋慰劳学生好了。

  今晚也邀请了主要书店和大学图书馆的相关人员,二周前发行的《大渡海》好评如潮。书店的销售比预期好,这场宴会是追加订单的好机会,玄武书房业务部的每个人都卯足了劲。特贩部和宣传广告部的人也忙着替来宾斟酒、寒暄,接待相关人士。

  「马缔!」

  听到叫唤声回过头,看到西冈正离开谈话的人群,朝马缔走过来。服贴的西装前胸口袋露出红色手帕,还真是盛装打扮。衣着和平常一样的马缔,不由自主地盯着口袋里引人注目的手帕。

  「《大渡海》的最后一页,有我的名字呢!」西冈感激地说。

  「是的。」

  「是马缔的意思吧?」

  「松本老师住院后,由我代笔。事先当然和老师商量过,老师也同意。」

  西冈曾是辞典编辑部的员工,也为《大渡海》尽了许多力,当然应该把名字放上去。不知道西冈为什么感激的马缔,歪着头说:

  「不会是我把你的名字写错了吧?」

  「不是啦,是……我其实没做什么……」

  西冈轻拍马缔的背,再度回到人群中。他刚刚似乎小声地说了「谢谢」,但也可能是马缔听错了。西冈已经眼尖地发现广告代理商的人,正油嘴滑舌地和对方打招呼:「多谢多谢,荻原先生,这次真感谢您的帮忙啊!」荻原先生笑得很开心,看来西冈还挺有两把刷子的。

  打了一轮招呼后,马缔走到祭坛前,师母正怜惜地翻着《大渡海》。

  「松本第一次住院时,似乎心里就有数了。」站在马缔旁边,师母平静地说:「当然,他不是轻言放弃的人,到最后一刻都还挂念着《大渡海》。」

  「无法让老师看到《大渡海》,是我不好。」马缔深深鞠躬。

  师母摇摇头:「别这么说,松本很开心,我也是。因为他花费一生心血的《大渡海》,终于出版了。」

  师母把《大渡海》轻轻放回松本老师的遗照旁,点头示意。目送师母离开祭坛后,马缔对着遗照默默合掌。

  「辛苦了!」

  以为是老师的声音而讶异地抬起头,不知何时荒木来到了身边。

  荒木也变老了啊!这也难怪,为了编一本辞典,转眼就过了十五个年头。

  「你似乎很沮丧。前几天我去月之里,香具矢很担心你。」

  「很对不起松本老师,我能力不足。」

  虽然羞于启齿,马缔还是吐露了心情。

  「我猜到了你的想法,带了好东西给你。」荒木从西装口袋里掏出白色信封,说:「是松本老师留给我的信。」

  马缔目不转睛地盯着信,接下信封,拿出信纸。

  看惯了用例采集卡上老师的笔迹,意外发现信上的字特别有力。

  在最后关头,我无法尽到监修者的责任,谨向辞典编辑部的各位致歉。《大渡海》问世时,我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吧!但是,我没有不安,也从不后悔。

  因为我已经可以想像《大渡海》被众人当成宝物,横渡文字大海的模样。

  荒木,有件事我要更正。我曾说过「今生再也找不到跟你一样优秀的编辑」,我错了,多亏你找来马缔,让我能够再度在编辞典之路上前进。

  能遇到你和马缔这样的编辑,我真的很感激。因为有你们,我的人生过得十分充实。有没有什么词汇比「感谢」更能表达我的心意呢?如果在另一个世界有这样的词,我在那里也会制作用例采集卡的。

  编纂《大渡海》的每一天,我都过得很快乐。在此祈求大家的《大渡海》能永远幸福地航行下去。

  马缔细心地把信纸折好,放回信封里。

  看着松本老师的遗照、印着老师名字的《大渡海》及会场每一个人的面孔。

  词汇有时如此无力,不论荒木或师母怎么呼喊,也留不住老师的生命。

  但是,马缔这么想,我们并没有完全失去老师。正因为有词汇,最重要的东西将一直留在心底。

  即使生命结束,肉体化成灰。对老师的回忆仍将超越肉体的死亡,印证着老师的灵魂永远长存。

  老师的模样,老师的言行举止,为了将这一段又一段大家交谈、分享的往事传达给后人,词汇是不可或缺的。

  马缔突然想像,自己的掌心握着那只不曾碰触过的手。和老师见面的最后一天,在医院里没能握住的,又瘦又冷但应该光滑的手。

  为了与死去的人相系、与尚未来到人世的人相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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