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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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缔光也 上

  喂,等一下!岸边按捺内心的兴奋,走回自己的位子。林香具矢,不就是「月之里」的日本料理师傅、马缔的太太吗?那这封信难不成是情书?但第一句怎么看都不像情书啊!

  若无其事地偷瞄马缔,他依然像只冬眠松鼠,从桌上书堆后方,露出蓬松的鸡窝头。岸边不动声色坐回位子上,开始一字一句地读起手上的信。

  真是一封严肃又滑稽的情书,汉字异常地多,文章很不通顺,可以想见当时马缔有多紧张。因为太急于把心意传达给对方,反而用了太多赘词,让人如坠入五里雾中。

  宛如自月宫降临凡间,美得让人不敢直视的辉夜公主,吾自见汝初日,犹如身置月球,只觉胸口压迫、呼吸困难。

  岸边反复读着这段文字。「『从见到你的那一天起,我就坠入爱河,心里小鹿乱撞』你想说的应该是这个吧?」而且,「『我喜欢你』四个字就能讲清楚的事,为什么要这么迂回啊?」岸边心想。

  信里看得出出马缔情绪起伏,一下子激动亢奋,一下子心酸苦涩,渐入高潮。

  若容我坦承心境,只能说:「香具矢兮香具矢兮奈若何!」

  这,这不是……中国汉朝项羽陷于「四面楚歌」时,仰天悲叹的知名桥段嘛!

  岸边也不禁想起,高中汉文课上似乎学过。

  项羽当时被敌军包围,告别爱妾虞美人之际,咏叹道:

  「虞兮虞兮奈若何!」(虞姬啊虞姬,我该拿你怎么办!)

  现在的处境,是得亲手杀了心爱的人呢,还是尽管放了她有可能让她遇到更坎坷的命运,也要一试并祈求她安然无事呢?这原本是走投无路时,方寸大乱的男子面对心爱女人所唱出的慷慨悲歌耶!

  回过头来看马缔的情书,他到底想表达什么啊?该不会是想:「我把『虞兮』置换成『香具矢兮』,厉害吧?」哪里厉害了啊!岸边又好气又好笑。

  无论怎么说,面临生死关头的项羽,和辞典编辑部里的鸡窝头马缔,就算同样用这句「我该拿你怎么办!」两人悲叹的情境还是天差地远。更何况,「什么叫做『我该拿你怎么办!』应该是你想对香具矢做什么,而『她该拿你怎么办』吧?」想到此,真的很想掐紧写情书时马缔的脖子啊!

  不但自比为项羽,还妄想迂回地用「香具矢啊香具矢,我该拿你怎么办!」来传情。文青马缔的情书是这样收尾的:

  我言尽于此。不,其实还有更多话想说,但即使我有一百五十年的寿命也不够,把热带雨林全砍下来做成纸张也不够,所以还是就此搁笔。

  读完后,希望有幸一听香具矢小姐的想法。不论是什么答案,我已有觉悟,结果如何,皆将默然接受。

  善自珍重

  不但夸大其诃,还央求回复,说完自己波涛汹涌的心情后,又唐突地以「善自珍重」总结。被问及「想法」的香具矢,应该会不知如何是好吧!

  看到马缔从座位上站起,岸边匆匆把情书影本藏进膝盖和桌子之间。

  「岸边,忘了跟你说。」

  「是。」

  马缔绕过桌椅,站到岸边身旁。坐着抬头看马缔的岸边,一想到情书的内容,差点忍不住笑出来。

  仿佛在辞典编辑部待了好几世纪、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宛如枯朽的树木或风干的纸,绝缘于爱恨情欲之外,这样的马缔竟然会为恋爱所苦,写出「深夜日记」般自剖心迹的情书。

  而现在又一副语文专家的姿态,完全沉浸在辞典编纂中。岸边为了掩饰强忍的笑意,只好假装打喷嚏。由这封情书看来,马缔虽然懂很多词汇,但文笔并不好,甚至笨拙,可惜了满腔炙热的情意。

  岸边突然顿悟:「原来如此!」让人感觉很有距离的马缔,或许跟我念书时候一样;不,说不定我现在也是这样:不知道怎么跟人互动,不确定是否真能编出一本好辞典,所以才会这么拼命。虽然很难透过言语把心里的意思说清楚,但就算担心会辞不达意,也只能鼓起勇气,把那些反应内心的笨拙话说出来,同时祈求对方能够领会。

  因为不安、因为期望,马缔才会投注一切、矢志做出收录大量词汇的辞典吧!

  若真如此,那我应该也可以在辞典编辑部待下去。我想知道怎么做才能赶走不安;我希望和马缔顺利沟通,找到自己的位置,过得踏实。

  搜集众多词汇,就像手里拿着一面能精准反射光线的镜子。反射越精准,用它来映照自己的心、呈现给对方时,对方就越能接收到细腻的心情和想法,甚至可以一起对着镜子大笑、大哭或生气。

  编辞典的工作或许比想像中还要快乐,而且重要。

  因为这封情书,岸边觉得马缔比较容易亲近了。加入辞典编辑部至今,第一次有了正面的感受。

  马缔当然没有看出岸边的心情转折,很容易就被她三流的演技蒙骗过去。

  「咦,你感冒了吗?」

  「啊,有一点。你什么事忘了跟我说?」

  「明天要正式开始《大渡海》的编辑作业,到时候会使用别馆一楼和二楼的所有房间,用人海战术来检查用例,并依序发稿。」

  「啊?」

  这么重要的事,不应该前一天才跟我说吧?

  「那么,我们开始来搬桌子、做准备吧!」

  马缔不顾一旁呆住的岸边,径自卷起袖套。

  岸边和马缔整晚都在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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