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笃定又得意地把「爱」的校对稿从马缔手上拿回来。马缔突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西冈曾经说过:『试着去想像查辞典的人的心情。』要是有年轻人正在思考自己是不是同性恋时,翻阅《大渡海》中的『爱』,却发现上面写着『思慕异性的心情』,他会作何感想?我完全没想过这是有可能发生的事啊!」
「没错。」岸边点了点头,看见马缔反省的模样,立即安慰:「但这不是你的错。再怎么说,马缔是菁英份子啊!」
没有挖苦的意思,只是单纯这么想。
「菁英?」
「是啊!念到研究所,有大美女为妻,还是辞典编辑的专业人士。因为属于少数,所以不会有一般人的烦恼啊!」
「我真的给人这种感觉?」马缔苦笑:「那『爱』这个条目,又应该怎么改才好呢?」
「我们可以尊重爱猫人马缔,不过得把『爱人』删除,怎么样?再把『思慕异性』改成『思慕他人』呢?」
「嗯,这样很好。松本老师等下会来,麻烦你再和老师确认一下。」
此时,曙光制纸的宫本突然来电,告知《大渡海》的纸样做好了。
「太好了!」
马缔开心地环视辞典编辑部:「但是,我们这里没有放纸的空间啊!」
工读生和校对者频繁出入,每张桌子都摊满了正在校对的稿子。
「岸边,不好意思,可以麻烦你去曙光制纸一趟、确认纸张好吗?如果纸张没问题的话,就请他们开始抄纸。」
辞典使用的是特殊纸张,需求量又大,不在出版前半年前开始抄纸的话会来不及。这么重要的决策,岸边一个人实在做不来。
「马缔不去吗?」
「我要和松本老师开会。」马缔看着岸边,用力点了点头:「没问题的,你已经是很优秀的辞典编辑了。能正确地指出不妥的地方,也有评估纸样的经验了,不是吗?请相信自己的判断。」
被委任这么重大的使命,岸边紧张地走出了玄武书房。
许多樱花仍含苞待放,外面却下着冷冽的细雨,吐出的气息在空中变成白雾。岸边撑着塑胶透明伞,看着两旁被雨濡湿的深色花蕾,快步走向地铁站。
虽然马缔大力赞赏岸边,但其实岸边对编辑作业还没什么自信。也是偶然觉得『爱』的解释如果只限异性实在不太妥当而已。
大学时一起做专题研究的男同学,突然在毕业前的聚会上对大家宣告:「其实我是同性恋。」
几个较亲近的朋友都已察觉到他应该是同志了,因此,当时在座的人、包含岸边,大家都把差点说出口的「嗯,我们知道。」给硬吞回去。只淡淡地回答「是喔」、「喝酒吧」,之后大家仍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因为有这样的经验,才会注意到『爱』字的解释不对劲。岸边走着,突然为认定马缔是「没有烦恼也没有自卑感的菁英」自责,脸红了起来。
才刚刚习惯了辞典编辑的工作,就一副自己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太没分寸了。马缔苦恼着《大渡海》的编纂工作,我明明就看在眼里啊!他才不是什么菁英。至今为止没什么大烦恼也没什么自卑感、没用大脑活着的人,应该是我吧!
每次遇到岔路时,总是选择比较平顺的方向,随波逐流地生活、工作着。
开始投入辞典编辑工作,和词汇正面交锋之后,我好像有了些许改变。岸边这么想。词汇拥有的力量,不是为了带来伤害,而是为了守护、传达,是一种想要和别人联系、分享的力量。一旦理解了这一点,就会开始探索自己的心,留意周围人们的心意和想法。
因为参与编纂《大渡海》,岸边第一次真心想把词汇当成新武器,深入「沟通」的丛林。
曙光制纸总公司大楼位在银座的大马路上,岸边被带到八楼会议室。以前和制纸厂的会议都是在郊区的制纸工厂看样,看来这次完成的纸样,已经专程被送到总公司了。会议室里除了宫本外,竟然连第二业务部的部长、课长、研发负责人、研发部长,所有相关人员都到齐了。
制作辞典的纸张,原来是这么重大的工作。
岸边紧张地打招呼,担心对方可能会不高兴:「竟然只派这么一个年轻人来?」完全忘了刚才的反省,在心里暗自咒骂着马缔,怎么这么粗心。
岸边多虑了。只见曙光制纸的人表情和善却难掩紧张,恭敬地回着礼。会议室中央的大桌子上,放着好几份纸样。
「这就是《大渡海》要用的纸。」
岸边走到桌子旁,部长们立即分成二边让出路来,就像摩西在红海上划出一条通路那样。
「这是研发部全体动员制作出来的,」宫本说明着:「我们为滑顺感下了最大的工夫。」
研发部的两人不断地点头,看得出他们为了因应马缔的无理要求,日夜不懈认真研究的模样。
岸边轻轻触摸着宫本所谓「极致的纸」,又薄又柔顺,触感极佳,皮肤甚至感觉得到一股清爽,纸张带有淡淡的柔黄色和滑顺感。岸边在明亮处拿起纸让光透过,的确有微微的红色,这正是宫本引以傲、只有曙光制纸才做得出来的色调。
「我们已经试印过了,很吸墨水,而且不会透到背面。」
宫本谨慎地选择适当的用语解释着,房间里其他部门的人,跟着激动地点头。
纸张被马缔指出缺点后,宫本努力协助同事调整配方,其间拿了四次改良纸样到公司。也亲自拜访过好几次,听取马缔的想法。每次的对应窗口都是岸边,和宫本一再「不是这样,也不是那样」地交换对纸质的看法,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