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声,马缔打开窗户露出一小道缝隙,虎爷往晒衣场溜去。
在竹婆的催促下,马缔跪坐在矮桌边。桌上摆着烫菠菜、卤鸡肉和小芋头,以及腌渍小黄瓜。
「还有这个喔!」竹婆端出在鲜肉店买的可乐饼,摆在桌上,说:「年轻人只吃卤菜不够的。」
边说边从垫着报纸的锅里舀了一碗豆腐味噌汤,又盛了一碗小山高般的白饭给马缔。汤跟饭都冒着热腾腾的蒸气,感觉得到竹婆是配合马缔回家时间而准备,再若无其事地邀他一起吃饭。
「开动了。」
马缔低着头,专心地把眼前的美味吃进肚里,竹婆不发一语。
「我看起来很沮丧吗?」
马缔一边咬着腌小黄瓜一边问。
「很明显喔!」竹婆啜饮着味噌汤,问:「工作很辛苦吗?」
「太多事情要做决定,我的脑子快爆炸了。」
「怎么会呢?只剩脑袋还算灵光的小光怎么会遇到这种状况啊!」
好过分呐,虽然心里这么想,但马缔确实除了学习和思考之外,没有什么拿手的本事了。
「就是因为只靠脑袋才有问题啊!」马缔盯着被电灯照亮的饭粒,「之前在业务部,只要照着规矩做事就好,基本上就是拜访书店。工作目标很明确,勤奋一点就可以了,说轻松也算轻松。但是编辞典就没那么简单,不但要大家一起集思广义,还必须分工合作。」
「这有什么问题吗?」
「叫我思考多少事情都可以,但脑子里想的事却没办法对同事说明清楚。讲白一点,我跟辞典编辑部根本就格格不入。」
竹婆一副傻眼的模样,摇了摇头。
「小光啊,到目前为止,你哪时候是跟大家打成一片的呢?你的确很会读书,但连一个朋友或女朋友也不曾带回来过,不是吗?」
「因为没有啊!」
「那就是啦,为什么到现在才在意呢?」
对耶,为什么呢……
不论是学生时代还是出社会后,马缔一直被当成「怪人」,总是很自然地被摆到边缘位置。偶尔有人基于善意的好奇,主动找他攀谈,但或许是马缔的回答都很突兀,总是让人勉强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后火速逃开。尽管马缔很认真、敞开心胸应对,却始终无法顺利掌握局面。
就是因为在人际关系上碰壁,马缔决定躲进书里。不论口才再怎么差,只要面对书就能稳住,静心地、深入地与书本对话。另一个好处是,下课时间只要翻开书本,同学就不会来找他讲话,不用再应付同学的话题。
马缔因为读了不少书,成绩越来越好,对传达想法的「词汇」抱持着浓厚兴趣,大学时决定专攻语文。
就算获取再多知识,无法顺利表达也是枉然。虽然很难过,但也无可奈何。马缔原已看破、也接受了这个事实,却在调到辞典编辑部后,重新燃起与人沟通的念头。
「小光,你希望和同事更亲近吧?希望跟大家同心,一起做出好的辞典,没错吧?」
被竹婆这么一说,马缔惊讶地抬起头来。
想要表达,想和大家交心——
这段期间漩涡般纷乱交缠的情绪,正是因为想着这些。
「为什么你知道呢?你看到我自言自语过这样的话吗?」
「因为小光和我是呲—咔—的伙伴(※日文以「つう」(tsuu)「かあ」(kaa)来形容只要出声,对方就懂的亲密关系。)呀!」竹婆反复按压着热水瓶上的帮浦,热水注入茶壶里。「不过啊,你的年纪已经不小了,还在烦恼这种小孩子的事,真是光有大头,却是呆子啊!」
真没面子。马缔不再说话,默默地吃着可乐饼。脑子里却忽然想到:为什么「不说也能互相了解」,会用「呲—昧—」来形容呢?虽然曾经读过这个说法的起源,但恐怕只是没有根据的推测。除了已经证实的少数词汇,辞典通常尽量不论及出处。因为词汇的诞生,往往是使用者偶然间说出来的。
即便如此还是很在意。为什么不是「叫一声『喂』,就知道要泡茶」、「喊一声『喏』,就晓得是姆米(※「ねえムーミン」(喏~姆米)为姆米谷卡通片头曲开头的歌词,是日本人耳熟能详的共同成长记忆。)」,而是「呲—咔—的伙伴」?「呲」和「咔」难不成是白鹤报恩里的白鹤变成的女人对着空中鸣叫时,乌鸦飞来回应的叫声吗(※「つう」同时用于形容鹤的鸣叫声,「かあ」则为乌鸦的叫声。)?
「只要拜托小光呀,你就会帮我换灯泡,不是吗?」
「当然罗!」
竹婆的声音把马缔拉回现实,马缔慌张地东张西望,哪个灯泡坏了?虽然偶有疏忽,但马缔十分留意早云庄的照明,总是希望在竹婆发现前就把灯泡换好。
「只要我找你,你也总是不见外地陪我一起吃饭。」竹婆望着汤碗上的微微热气,「同样的道理,学习依赖别人或被别人依赖就行了啊!不只是对我,同事之间也一样。」
实际上灯泡没有坏,竹婆只是以自己的例子说明,开导马缔。
「我吃饱了,谢谢!」
始终维持着端正跪姿吃完整餐饭的马缔低头道谢,同时将带来的渣晃一番送给竹婆当回礼。
这一晚,马缔自动收拾碗盘,拿到一楼厨房清洗。竹婆在共用浴室洗好澡后,就先回寝室休息了。
马缔通常在上班前淋浴。所以打算今晚不再想辞典或人际关系的事,早点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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