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不稳的马缔提早结束了工作,失魂落魄地回到早云庄。在房里吃完渣晃一番后,就关在书库的角落里。
虽然明天依然要上班,却一点睡意也没有。家里没有电视,也没有特别嗜好的马缔,让心情平静的方法唯有看书。
正襟危坐在夜里满是灰尘的空气中,深吸呼调息,从书架上取出如一般书四本那么厚的《言海》。被认为是日本近代辞典始耝的《言海》,是明治时代大槻文彦一个人散尽家财、投入毕生时间才完成的。
我有这样的气魄和觉悟吗?
把从古书店买来的《言海》放在膝上,小心翼翼地翻着散发出霉味的纸页,目光停在「料理人」一词上。
【料理人】以料理为业之人;厨子。
「厨子」这说法最近很少人用。再怎么好的辞典也难逃过时的宿命,因为文字是活的。现在如果有人问,哪一本是最实用、耐用的辞典,「《言海》已经过时了」是必然的回答。可是,马缔又想……
《言海》对辞典的理念和热情,是绝不会褪色的,也会一直被传承下去。即使后继出版的辞典种类众多,依然有许多爱用者,尤其对辞典工作者来说,重要性更是丝毫不减。
马缔看到「料理人」一词,脑海里浮现的当然是香具矢,「以料理为业之人」,这个「业」是指职业或工作吧?但好像也有更深层的意义,或许接近「使命」。指有股不得不做菜的冲动,以做菜来满足众人的胃和心,注定走上料理这条命运之路的人。
回想香具矢的日常生活,马缔深深觉得:以「业」这个字来说明「因克制不住的冲动而选择」的工作,不愧是大槻文彦。
香具矢、编纂《言海》的大槻文彦,还有我,或许都被这股只能以「业」来形容的力量推动着。
马缔一次又一次幻想着,如果心意被香具矢接受了,我的幸福感会高涨到破表吧!只要一个微笑,我就会开心得快死掉也说不定。从小和运动无缘的马缔对自己的心肺功能实在没有自信。
这不是夸大的比喻,马缔真的很怀疑自己的心脏能不能承受香具矢微笑的威力。
马缔想,或许真的不应该写情书给她。香具矢心里只有日本料理的修业,仿佛被料理附了身。如果情书会扯香具矢的后腿,那真不是马缔的本意。马缔自己也置身在全心奉献给《大渡海》的命运漩涡中,跟香具矢一样走在被命运牵动的「业」当中啊!
情书没有回应,想必造成了香具矢的困扰。即使只是一瞬间,也不应该让香具矢烦恼才是。凡夫俗子的恋爱,或许私密地藏在马缔一个人心中就好。
玄关传来门被悄悄打开的声音,应该是香具矢回来了。虽然正在自我检讨,但马缔却像被操控的人偶站了起来,双脚完全不听话地走出房间,往走廊去。
「香具矢小姐。」
马缔的声音沙哑,被叫住的香具矢,站在阶梯中间回望着马缔,穿着黑外套,头发放下来。或许是累了,平常炯炯有神的瞳孔,今天显现难得的睡意。
「可以回复我吗?」
「回复?」
香具矢缓缓地眨了眨眼。
「当然,如果不行也请告诉我,我已经有了觉悟。」
「等一下,难道你是指之前的信?」
「是的,就是情……情……情……」
紧张万分的马缔,好不容易才说全「情书」二个字。
香具矢僵在原地,发出像「啊」还是「咦」的声音,脸颊渐渐转红,最后小声地挤出一句「对不起」,转身往二楼跑去。
她道歉,应该是拒绝的意思吧!但为什么她的脸那么红?既然要拒绝,为什么不说些狠话痛快地回绝我呢?
真的好可爱!
马缔也觉得自己有点变态,但仍反复温习着香具矢说「对不起」时的神情。悲伤、难过、可爱、可爱到让人生气……马缔陷入情绪交杂的漩涡中,呆立在走廊一动不动,连外面不断吹进来的冷空气都浑然不觉。
过了好一阵子,穿着睡衣的肩膀感觉到一股凉意,马缔依然伫立不动。香具矢拿着浴巾和换洗衣服从二楼走下来,看到还站在楼梯下方的马缔,吓了一跳。
「抱歉,我得先去洗澡。」快速说完后,穿过马缔身边。
又是道歉。马缔终于慢吞吞地动起来,回到书库,把放在榻榻米上的《言海》放进书架收好,再回到自己的房间,将窗户打开一道缝隙后,钻回从不折叠的「万年被窝」里。
拉了懒人绳,关掉房里的灯,或许因为冷风不断吹进来,感觉室内的温度越来越低。
「虎爷。」
唤了虎爷,但完全得不到回应。看着黑暗天花板的马缔,再也承受不住悲伤,闭上了眼睛,但这样还不够,便用手将双眼捣住。
「虎爷、虎爷。」
马缔叫唤着,最后变成呜咽的哭泣声,其实心里想叫的是另一个名字。
绑在懒人绳上的铃当微微晃动,发出小小的铃声,马缔发现自己刚刚似乎睡着了。公司和早云庄的事双重打击着马缔,激烈的情绪起伏让疲劳不知不觉累积到了极限,意识则因为想逃避而暂时处于放空的状态。
隔着棉被感觉到微微的重量和温度,是虎爷。马缔把盖住双眼的手伸直,想轻抚肚子上毛绒绒的虎爷。
「你来啦?」
马缔的指尖触摸到的感觉明显和毛绒绒的触感不同,同一瞬间传来香具矢的声音。
「嗯,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