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恋人家过了一夜,早晨带著愉悦的心情回家,却见到三具被麻布盖住的遗体。麻布下露出他父母和妹妹的鞋子。
他想掀开麻布,舅妈哭著阻止他。
他记得自己还是掀开了布,看见三人完全称不上安详的遗容。
然而在他记忆中,所有人都像戴了纯白面具,他完全不记得他们的模样。
「对不起,我害我们家的店被抵押,财产也没了。你妹妹身体不好,我们带她一起走,你要活下去。」他看著父亲潦草的遗书,难过到想吐。
父亲向来一丝不苟,不曾写出那种凌乱字迹。
他知道他们家的店状况不好,但父亲只对他说一切都会没事。
十九岁的他沉醉在梦寐以求的恋情中,从不在意其他事情。
红色泥沼变为红黑色时,他听见某人长长的哭喊声──
「……怎么不是和老婆初次约会的梦呢?」
从久违的恶梦中醒来后,伊凡诺叹了口气,轻轻摇头。
他在梦里像局外人般看著自己来王都前的经历。
不知有多少年没作这个梦,连在梦里也想不起家人的脸,他对自己的无情感到傻眼。
不过,他并没有像刚来王都时那样,作了一个恶梦就方寸大乱。
当时舅舅代替深受打击的他处理家人的身后事。
葬礼悄悄结束后,舅舅给他一些钱,建议他去王都。
这个城镇对他而言充满同情与好奇的目光、伤人的流言,还有与已故家人的回忆,的确很难再住下去。
后来他便在如血般的夕阳转为黑夜时,逃离城镇。
但他并没有坠入谷底,也没有自暴自弃。
因为他离开城镇时,有当时的恋人──现在的妻子陪著他。
恋人说要和他一起离开时,他知道往后会吃苦而拒绝了。
然而不管他说多少次「你在这里有家人、有工作,不必跟著失去一切的我离开」,她都不听。
伊凡诺打算瞒著她离开,她却已带著大包小包等在马场。
正当他惊讶到说不出话时,她喊著「我来当你的家人!」,没等他回话就将婚约手环套进他手里。
那是只银底镶著蓝月光石的手环。对伊凡诺而言,那至今仍是世上最美的手环。
「梅卡丹堤先生,目的地到了。」
「谢谢。」
伊凡诺听见马夫的提醒,扣好衬衫第一颗钮扣,系好蓝色领带。
穿著深蓝色三件式西装在艳阳下走动很热,但他仍整理好服仪,毫无任何松懈之处。
他用手帕仔细擦乾额头和脖子上的汗水,平静地推开奥兰多商会的大门。
「你好,我是罗塞堤商会的伊凡诺。我来下订单,并领取商品。」
他走向商会柜台,提高音量打招呼。
周围的声音随即变小,有些人还偷瞄他。
奥兰多商会里有一些人和伊凡诺打过照面。
不过气氛之所以变得尴尬,多半是因为听到「罗塞堤商会」这个名字。
「……请稍等一下。」
柜台小姐似乎不是托比亚斯传闻中的太太。
那名妙龄女子向伊凡诺点了头,走进里头的办公室。
「伊凡诺先生……?」
听见熟悉的声音,伊凡诺调整好表情,转过头去。那个人正是托比亚斯。
伊凡诺很久没见到他。他瘦了些,脸色也不太好。
「好久不见,托比亚斯先生。」
「好久不见。呃……你在罗塞堤商会帮忙,那商业公会的工作怎么办?」
「我辞职加入罗塞堤商会了,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呢。」
正确来说他尚未离开商业公会,但他故意这么说。
他在不知不觉间已和妲莉亚站在同一阵线,甚至想给她的前未婚夫一点颜色瞧瞧。
「妲莉亚会长也很忙,不过每天都很开心。」
他尽可能露出完美的笑容,邪恶的性格表露无遗。
「这样啊……」
伊凡诺做好心理准备,心想托比亚斯可能会说点什么,或开始问东问西。
没想到男人只回了短短一句话,不知为何还露出安心的表情。
「她……过得很好吧?」
「对,非常好。」
伊凡诺参不透对方话语背后的用意便照实回答。男人垂下眼眸,动了动嘴唇。
「……那就好。」
伊凡诺没理会他那细不可闻的低语。
他和妲莉亚已经分开。伊凡诺不打算把这种事告诉妲莉亚,增加她的心理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