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的一生,在安眠中启程。
相对来说,被留下来的一方肯定痛苦多了。
「你还好吗?葵。」
「大老板……」
我带著麻木的情绪处理工作,在晚间结束所有劳动的那瞬间,疲劳与悲伤才一股脑地涌上。我独自静静地坐在外廊动也不动。
大老板似乎早已预知我陷入这般状态,于是过来关心我。
「明天你就休假一天吧。把所有工作先搁下,好好放松一下。」
「可是……」
若是前阵子的我,这种时候早摇头拒绝了。
我会一股劲地活动筋骨与脑袋,动手做料理,然后展露一如往常的笑容……
但现在的我,觉得那样的做法不全然正确。
「嗯,也对呢,就这么决定吧。我想好好思考一下律子夫人离开的事实,因为这件事的意义对我而言非同小可。」
大老板点头。
「律子夫人真的对你疼爱有加,她好几次都跟我称赞说你是个好孩子。你们也拥有类似的境遇,所以她才把你视如己出吧。」
「嗯,律子夫人最后亲口对我这么说了,我当时真的好高兴。」
我在外廊看著柳树摇曳的身影。
枝条在皎洁月光的照耀下,随著微风吹拂轻轻摆荡。
……啊啊,原来如此。
「对耶……我送了母亲一程啊。」
律子夫人初次来访夕颜的那一天,已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当时我制作了她家乡的料理「东坡肉」招待她。
她喜极而泣地向我道谢。若当时没有她的那番话,我不认为自己在往后遇到难关时,仍能保有继续在夕颜努力的动力。
在那之后,我也在与律子夫人的交流互动中,对她产生了深厚的信赖。
理由不光是因为我们同为人类。
想必是因为,我在她身上寻求著理想中的母亲的模样。
我的亲生母亲是个会把孩子弃置于家中,自己消失的那种人。
她将孤独、恐惧与饥饿深深植入我的记忆,然后一走了之。
因此,我对于「母亲」抱持著极度恐惧又未知的成见。
在我心中,母亲的形象绝对不是一般人所耳闻的「温柔且包容,永远无条件站在自己这边」这样。
对我而言,那两个字是永远无法理解的存在。
但是,在我遇见律子夫人,并受到她诸多帮助的同时,我觉得自己好像能逐步在心中构筑出「母亲」该有的模样。
就像将原本分崩离析的碎片,重新组装回原本的形状一样……
「!」
一股如巨浪般的悲伤猛冲上心头,泪水一涌而出。
我放任满溢的情绪溃堤,双手掩面哭得颤抖。
「律子夫人、律子夫人……」
永别了,律子夫人。
我终于体认到自己失去了视为母亲般景仰的对象,陷入深沉的悲痛之中。
大老板用偌大的手抱紧我的肩。
「葵,尽情地哭吧,你在某些方面总是太过压抑自己了。」
「可是,我已经,是个大人了……」
「没关系的。就算是大人,想哭的时候也要尽情宣泄才行。否则,你将会迟迟无法放下失去律子夫人的这份伤痛──这就会成为牵挂……难道你对她的离去仍有任何依恋吗?」
「……」
我摇摇头。
大老板仍依偎著我,用平静祥和的语气安慰我。
「我想也是。你已实现了律子夫人的心愿,送她启程返回故土。你现在能做的,就是将她留给你的一切铭记在心。然后,当未来出现下一个像你一样的人类时,你要替对方指引方向,就像律子夫人待你那样。」
「嗯、嗯……」
在大老板温柔的开导之中,我哭了。哭得涕泪满面。
想必我跟大老板都透过律子夫人的离去而有所认知。
关于我俩面临死别时,会是怎样的状况。
那一天看似距离我们还很遥远,但对妖怪而言,或许并不算太久以后的事。
但我并不想活在害怕离别到来的恐惧中。
「我、我也,想成为像律子夫人那样的母亲!」
我想追随她的身影。
过去的我,时不时会突然涌上一股恐惧。我担心得不到母爱而怀抱创伤的自己,未来是否真的能胜任母亲这个角色。
与母亲流著相同血液的我,会不会在未来对孩子做出一样的事?
即使觉得不可能,我仍会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