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由理翻书时乾涩的摩擦声传入我的耳里。这声音让我不禁朝著她看了一眼。她跟昨天一样在脖子上围了一条围巾,身上套著同一件连帽风衣。冬季午后晴朗的天空中,澄澈的空气里时而可以看到她口中呼出的白烟。温度虽低,但是她看起来并不觉得寒冷。也许此时的佐由理正热衷于阅读书本的内容,因而感觉不到寒意也说不定。她的站姿让我著迷。候车时的月台上总会有许多站著看书的人,但是佐由理没有像他们一样低头驼背,而是挺直了腰杆将书本捧在眼前。她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面有著一双深邃的瞳孔。那对眼眸偶尔会骨碌碌地灵巧转动。这不过是一瞬间的小动作,然而她这般细微的举动也都映入了我的眼底,然后……我察觉到她的目光忽然转移到了我的身上。
「藤泽。」
佐由理收起了书本,同时面带微笑地叫出了我的名字。她彷佛诠释了「毫无芥蒂」这个句子的含义,脸上的笑容瞬间驱散了当场尴尬的气氛。我感到自己的脸颊泛起了一阵红潮。我红著脸,对于迎面而来的微笑感到不知所措。佐由理小跑步地朝我这边靠了过来,而我也相对地朝她跨了三步左右。下一个瞬间,我跟佐由理之间只剩下五十公分左右的距离,这个距离让我尴尬得不知如何自处。
「我才正想要叫你呢!」我一句话试图蒙混过关。「泽渡今天比较晚回家呀?我还以为这班电车只有我一个乘客。」
「嗯,我因为练习所以晚了一点。」
「小提琴吗?」
「嗯,因为我拉得不好,所以程度比起其他人要落后了许多。」
说完后她带著不可思议的表情开口问道:
「你今天没有跟白川在一起吗?」
「是啊,我也是参加社团活动。」
「你常常一个人射箭嘛!」
「咦?为什么你会知道?」
我的心情越来越无法平静,于是转身面向了对面月台。
「我常常经过弓道场附近。明明不是社团活动的时间,可是却可以听到有人射箭,所以我就绕过去看了。」
「因为我常常静不下心来。如果有其他的社员在旁边我总是没有办法集中精神,所以我到现在技术还是很糟糕。」
「那跟我一样呢!」
轻松开朗的氛围从身旁扩散开来。我察觉到列车即将进站,于是别过头朝著铁轨的彼方望去。白色的柴油引擎电车在我焦急的视线紧盯之下滑进了月台。我知道佐由理的目光始终落在我的身上。
我跟佐由理从最后一节车厢的车门走上了列车。
佐由理没有坐下,只是靠在客车跟驾驶舱之间的隔墙上。我站在她的身边,也跟著一起靠在墙上。
「明天就是暑假了,你打算怎么过呢?」佐由理开口对我问道。
「我要跟拓也一起去打工。」
「打工?真好,我也想试试看……家里怎么说呢?」
「他们不知道。你该不会不善于瞒著家人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嗯,也许吧。我会害怕被家人揭穿。你们在哪里打工呀?」
「在滨名一间接受军方委托的工厂帮忙组合导弹。」
「真好……像我的生活中顶多就只有社团活动而已……」
「你没打算退出社团活动吗?」
「嗯,还想再多玩一阵子。」
「这样啊。」
「嗯。」
我们之间的对话在这里结束了。
我想也许我该多问些关于她的事情。冷静想想,其实有很多话题可以聊的,像是今天她在社办拉的曲子,或是问她喜欢什么样的音乐,也可以问些跟她家人有关的事情等等。
不过我却不知道为什么沉默了。
在这个静默的时间里面,我只是默默地听著列车行驶在轨道接缝间规律的震荡声。这绵延不断的声响起初只是这段尴尬时刻间的倒数计时,然而听了一阵子之后我却觉得那声音似乎就是我的心跳。
电车摇晃,让我轻触到了佐由理的肩膀。
这个瞬间,一种特别的感受涌上了我的心头。这种感觉可以用「引力」来形容。这种引力似乎就是来自于佐由理,是波涛汹涌的海潮间难以抗拒的漩涡。此刻的我就像是在这个漩涡中无力挣扎的小船,逐渐被这股引力吸入了漩涡中心。我感受到自己心中那个酝酿所有情绪的部分被她强拉了过去,无力挣脱。我彷佛置身百慕达三角洲的中心,或是黑洞的边缘。
当然,这只是我单方面的感受。不过这种感受太过强烈,强烈到让我心中产生了剧烈的变化。我觉得直到前一刻为止的自己就好像另一个人。虽然没有道理,但是我对于佐由理的感情几乎可以说是恨意。因为我不希望自己身上出现如此剧烈的改变。我希望自己能够在我的控制之下慢慢地朝著自己喜欢的方向改变,像是慢慢地学会过去不擅长使用的工具,或是慢慢掌握击中靶心的诀窍。然而,我却觉得自己此刻彷佛受制在佐由理的控制之下。对此,我咬著牙根拼命忍耐。
就在这个时候,车内响起了列车即将停靠中小国车站的广播,我心中那份有如置身暴风圈里的苦楚终于缓和了下来。然而这种引力却没有因此消失,依然持续地拨弄著我的心灵。我想这种心情就算有一天可以习惯,却也永远不会消失吧。
「我马上要下车了……」电车开始煞车减速时佐由理开口说道。
我茫然地思索著她语中的含义。是因为跟我单独搭车没什么聊天而感到无聊吗?我想问,但却又觉得这么问很不识趣于是露出了满脸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