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边好像也有百年以上的历史了。」
佐由理伸出食指轻触著斟了麦茶的玻璃杯,让杯中的茶水微幅摆荡。
「所谓书这种东西,是永远不会消逝的记忆。」佐由理接著说道:「如果宫泽贤治的书百年之后还有人刊行,而我们也持续地研读他的作品,再加上吉鹤老师这样的诗迷,那么宫泽贤治这个人即使早已不在世上,他今后依旧也会活在人们心里吧。我想,像我这样的人一定马上就会被人们遗忘,再也不会出现在谁的回忆里面了。虽然现在学校里有同学和朋友陪伴,每天都过得很快乐,不过一旦毕了业,大家就要分道扬镳,便再也没有人会想起我了……」
佐由理这番话让我感到十分震惊。拓也的表情大概也透露出了他心中同样的反应。这般严肃的话题,加上我们之间不甚亲昵的关系,佐由理的言论完全出乎我跟拓也的意料之外。
她方才说话时的语气并没有带著任何悲哀或是寂寞的情绪,只是以非常平淡的口吻诉说这样的感受。这种态度反而让我们感受到了佐由理心中那份坦然的想法。
所谓坦率其实是一种非常骇人的表现。带有玩笑意味或是轻佻的语气并不会造成听者的压迫感。然而,这种率直的言论听了却让人格外觉得坐立难安。
「应该不会这样吧……」我在这股非得说些什么来缓和场面的压力下开口。
「是吗?不过我觉得会!因为如果是我,毕业以后一定会在不知不觉之中,慢慢地把这些一起相处过的同学跟朋友都给忘掉的。我知道自己未来会这样,所以也能够想像其他人也会把我忘掉。我想这其实是没办法的事……」
我试图不让自己心中的情绪在外表上显露出来。不过,此刻的我其实受到了相当大的震撼。原来女生一直都在思考著未来的事情吗?真是奇怪的想法。我的脑中永远都只有现在要做什么,明天又要做什么而已。
总而言之,佐由理这样的言论让我受到了相当大的冲击。这让我觉得,光是佐由理今天给我的感受,我就无法轻易地忘怀。
我想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
这句话在我的脑中盘旋,一直犹豫著该不该在这个时候说出口。不过这种像是八点档连续剧里面的台词,终究还是无法钻出我的喉咙。我于是沉默了。
不过事后回想起来,我当时还是该说的吧。
几天后一次现代国文的课堂上,佐由理被吉鹤老师点名朗诵宫泽贤治的「诀别之朝」。她口中宛若琉璃一般晶莹剔透的声音,衬著诗歌里初雪一般的白皙印象,两相交织出了一种谐和的韵律。
我在几年之后我回想起那天的事,这才发觉,也许佐由理当时一直在跟我们求救。她希望我们带她离开这里,带她到某个不属于这个时空的「约定之地」。我不知道她为何把我们当成求救的对象,不过坦白说,当时能够带她离开那个时空的人,大概就只有我跟拓也两个人而已了。毕竟她是个心思纤细的女生,也许她真的预知到了这样的事实也说不定。
然而当时的我们都太过年轻,永远都只想著自己的事。这就我们当时的年龄来说其实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不过我依然会想,要是我们能够早点察觉到佐由理的声音,也许日后我们三人之间的关系,就不会是今天这种结局了。
一想到此,我心中便涌出了一股难以承受的哀恸。
*
在操场边的饮水区挥别了拓也之后,我又回到了弓道场。我还想再多射几箭。
在四下无人的射击线上,我拉弓对准了远方的靶心,集中了精神……
『男女之间的交往,不可能只取决于女生长得可不可爱吧?』
『应该有更重要的因素才对。』
『你觉得谁是你愿意交往的对象呢?』
拓也这些令人难以反驳的说词成为了我脑中挥之不去的杂念。
我的箭射偏了。这一定是因为我的个性不够正直使然。
「泽渡……」
箭矢击中箭靶悦耳的声音传入我的耳里。然而箭矢的落点却偏离了靶心。
只有结业式跟班级活动的那天,所有的学生们早早就回家了。下午三点钟过后的南蓬田车站几乎看不到人影。
我将手伸进短夹克的口袋,半闲晃地跨过了月台间的便桥。当我差几步路来到便桥通往月台的楼梯前,刚好从桥上的窗外向下看去,其中的景色让我不禁伫足停了下来。
月台上有一个女生手拿著书,边看边等著列车进站。
是佐由理。
我的神经一下子整个绷了起来。当然不能就这样一直站在原地不动,于是我迈开脚步往月台走去。不知道什么原因,我走下便桥的时候刻意地压低脚步声。
我想我那个时候一定相当害怕。我跟佐由理之间没有共通的话题,这么相处下来,我们之间的气氛一定会马上僵住,然后我就会被她当成是个无聊的人看待……种种类似的不安情绪窜过了我的脑中。我是个胆小的男生。
我想除此之外,佐由理这个女生本身就是让我觉得害怕的原因吧?我觉得她这个人会强行介入我的人生,让我不得不为她产生改变。每当她一走近,然后对我伸出她那白皙的双手,我就觉得自己的心灵彷佛像是乐高积木一般在她的掌心里拆卸重组。不过也许只要拓也也一如往常地待在我们身边,那么我们之间也就不会缺乏话题,我也可以轻松地叫住佐由理吧……
没错,这跟拓也也有关系。在我的心中,存在著少许礼让拓也的意念……不对,也许这种说法只是个藉口,我根本只是单纯地想要避开佐由理也说不定。
我于是就这么站在离她十五公尺远的地方,将视线投射到远处。然而我的脑中还是无法抹去她的身影。
&ems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