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拓也来了。他将两罐自动贩卖机买来的咖啡拿在手上。那两罐咖啡偶尔也让他觉得烫手而在手掌与指尖中转来转去。他下了便桥来到了月台的同时,旋即将右手上的那罐咖啡拋给了我。热腾腾的咖啡落到我冻僵的双手中,我险些因为耐不住高温而松手。我跟拓也前一天打了赌,这罐咖啡便是我从拓也那边赢来的奖品。
拓也喝了一口咖啡,视线毫无意识地停留在对面的月台,并开口对我说道:
「浩纪,工厂那边你下一次预定什么时候去?」
「嗯,对喔……」
这个时期的我们都瞒著学校偷偷打工。
「社团活动到明天为止嘛,所以大概后天吧。你呢?」
「我们滑冰社明天的晨间练习也是最后一天。那就后天吧。」
「好啊。」
这所我们就读的国中,基本上大家上了三年级之后就会退出社团活动。原因当然是为了专心念书考高中。不过我跟拓也还是趁著空闲时间在外面打工。平日在学期中都只有周末才能过去,不过后天开始就放寒假了,可以全心投入工作。
我们针对隐瞒打工的蒙混方法演练了几套说词,然后便静静地等待列车进站。我们两人基本上都不是多话的个性,所以常常会有这种静默的时刻。
听到列车进站的铃声响起,我稍稍前倾过了上半身,探头遥望笔直的铁路那端,等待小小的列车车灯浮现。车头随著距离拉近变得越来越清晰,钝重的车身缓缓滑进了车站。一阵金属的摩擦声中列车停了下来,我透过车厢两侧的玻璃看到对面月台剪票口处,佐由理跟她的同学们慌慌张张地跑上便桥的模样。我的注意力下意识地凝聚在她们上下便桥时踩踏铁皮所发出的急促脚步声。
直到拓也将咖啡空罐投入了垃圾桶中发出铿咚的声音,我才察觉到自己手中的咖啡只喝了一半。我连忙将其饮尽,隔著一段距离将空罐拋向垃圾桶。罐子碰到桶缘差点就弹出来,还好最后顺利地掉进了垃圾桶内。
我回过头。佐由理跟同学们以朋友间亲密的小动作嘻笑打闹著,从我的视线外缘走进车厢。
「我们上车吧。」
听到拓也的催促,我慌忙地追在他的身后朝著车门走去。
就在进门之前,我不经意地抬头看了看此刻已经是整片橙红色的天空。
车窗外头,那座高塔在形状纤细的云层包围之下,依旧出现在北方的天空之中。它就像是刺穿了整个大气层一般,晕染上了夕阳的余晖,耸立在远方民宅聚集的瓦砾片上方。也许就是这种只能远观却无法触及的东西才会让我深深著迷吧。
我跟拓也依旧占据了车厢中两张对坐的双人座椅,两个人四只脚非常没有坐相地翘在对面的椅子上。我们用一成不变的坐姿,坐在每天固定的这个位子上。拓也翻阅起了麦金塔的主题电脑杂志,而我则摊开一本比起大都市总会晚一天才到货的 JUMP 漫画周刊消磨乘车的时间。
我们在车上多半不会交谈。这种静默的空气总是非常自然地围绕在我们的身边。我知道很多人的嘴巴连一刻都安静不下来,不过我却无法理解他们到底为什么感到不安,非得开口说话不可。我跟拓也之间这种静谧气氛反而让会带给我一种安定的闲适心情。除此之外,电车奔驰的规律震荡,以及周围乘客的对话也是让我感到愉悦的要素之一。窗外的景色逐渐变得朦胧,在整片寂寥的夜色笼罩之下,疏落民宅点缀的田园风光逐渐消失,此时镶在车厢窗框里的玻璃就好像一面镜子,模糊地照出了我的模样。透过这片玻璃,我彷佛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所处的这个时空。这种感受让我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密感,我觉得自己被仔细地呵护著。
这天,一股不安的情绪悄悄地涌上我的心头。我全身上下的每一吋肌肤为此紧绷了起来。起初我完全无法理解这种感受究竟从何而来。然而,这股不安的情绪一下子化成了声波传入了我的脑中。
那是佐由理的声音,她的声音混在那群女生的对话之中传入了我的耳里。佐由理之外的其他女生,她们的声音都夹杂在其他各种杂音之中变得模糊,只有佐由理所说的话,以非常清晰的波形传入了我的耳里。她的声音穿过了车厢内所有的杂音深入我的脑中,我不知所措起来,一种叫人不禁瑟缩起身子的不安同时包覆了我全身。
我试图假装平静,刻意将自己的意识放在窗外的夜色之中。窗框内的玻璃映出了拓也的脸。他的视线依旧停留在杂志上,只是此刻的我却也可以从他身上读出他心中鲜少出现的紧张情绪。
忽然间,我彷佛知道此时的拓也耳中也只有佐由理的声音。
这是一种几近笃定的直觉。我的胸口瞬间涌上一股深刻的苦楚,肺部因而急遽地一阵收缩,两颊的肌肉随即紧紧地扯住了上下两侧的颚根。
那是一种不言而喻的挫败感。因为我的对手拓也,是个非常聪明的男生。而我,是那个被女生们放在拓也旁边比较之后绝对不会考虑的对象。
除此之外,其他的原因当然更是不胜枚举。
6
翌日,毫无意义却漫长地令人感到厌烦的结业式终于落幕。我换上了运动夹克朝弓道场走去。虽然社团活动到今天早上的晨练就已经结束了,不过我却想再多拉几下弓箭。
射箭这项运动反映了我的个性。
同样的空间里只有我跟箭靶,我让自己的意识笔直朝向靶心飞去。在这样的意念之下,我跟靶心之间便会闪过一道锐利的直线。
每当这个时候,周围的景物跟杂音会完全消失,我将得以进入一种浑然忘我的世界。这种心境每每让我产生一种错觉,觉得自己跟箭靶合而为一,甚至我成了箭靶,箭靶成了我。这个瞬间,我于是成了箭靶狙击的目标。
我在这一刻获得了无比澄澈的心境。
远方一阵乾涩的声音响起,提醒我对面的靶心已被箭矢贯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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