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这头,眼前就是我们的目的地。我们直觉那架失控的喷射机会撞上体育馆的墙壁或窗户,两人的视线于是扫过体育馆的正面。飞机不在这里。
远处传来了叫唤。我们回过头,看到校舍三楼的窗户里几个人探出了头,他们齐手指著体育馆的屋顶。
「在上面吗?」
我于是又朝向校舍奔去,拓也则跟在我的身后。我们赶到了楼梯口,一步三阶地飞奔上了三楼,然后冲进了一旁的教室。那恰巧是没人使用的教室。这是一所位在人口疏落区域的乡下学校,教室没人使用的情况相当普遍。
我们冲到窗前,两人同时探出头来。
这栋有著银丝卷外型的体育馆上方,我们的飞机就挂在它的屋檐外缘。蓝色的飞机跟体育馆的水色铁皮屋顶出奇地相衬。彷佛我们的飞机迫降在一片大范围的划水道上,正一路地向下滑行。结构脆弱的机首整个撞烂掉了,似乎就是因为这个部分勾住了屋顶,才得以避免整架飞机摔到地上。
「啊啊啊啊!」
我跟拓也看到眼前这个景象同时扬起了一阵丢脸的哀号。接著几秒钟的空白里,我们就这么呆望著那架坠毁的飞机。
一会儿之后,一股夹带著轻松与滑稽的心绪涌上了我的心头。
这种不知为何而来的笑意搔弄著我的腹部。面对自己莫名的反应,我努力地绷紧了面部的肌肉试图压抑。然后我不禁瞥过头,看到一旁的拓也表情竟然也跟我一样扭曲。
我们同时从喉咙里呛出了气声。
在彼此分别颤抖著身子持续了一阵细碎的偷笑之后,我们终于耐不住性子放声大笑了起来。我们笑得几近疯狂。尽管明知眼前这个状况不是该笑的时候,我们却无法压抑自己心中这股奇怪的情绪。
我跟拓也纷纷靠在铝窗窗边还有桌子前,屈著身子笑到喘不过气来。
「唉……」
拓也笑累了之后发出了叹息,然后他开口说道:
「我们真是默契十足的搭档呢!」
那是我人生中截至今日的三十一个年头里最让人感到亲密,同时也最能温暖心灵的一句话了。
之后我跟拓也一起被叫到了教师办公室狠狠地让人训了一顿。站在我们面前的老师严正地告诫我们不要再做这种危险的举动。这天深夜,我们两人偷偷地潜入了学校,那时天空下著雨,我们趁飞机没被大人拿走之前将它取回。
5
每当我回忆起佐由理,脑中总有几个必然伴随著她同时出现的场面。其中之一便是以南蓬田车站为背景,我巧遇了这个少女的往事。
南蓬田车站是距离我们国中最近的车站。它在津轻线铁路中算是较大的一站。然而,车站里不过也就只有两个月台,而剪票口也只有回程月台前的一列。如果想要搭乘去程的列车,那么非得从横在两座月台上方的铁皮便桥走过去不可。
车站里月台上旅客面前的景色,尽是一片稻田、杂木林,还有民宅稀疏点缀的田园风光。总之,这条铁路线普遍存在于国内各乡下,是永远处于亏损状态的那种路线。剪票口前设置了一间木造的候车室,室内冬天总会点著装有燃料的电暖炉。若要说这样的光景就是雪国的特色,那应该没有人会反对吧。
像我们这样的国中生除了骑脚踏车之外,几乎都是利用这条铁路线当作上下课时的交通工具。虽说是多数学生利用的铁路,不过这毕竟是一间乡下的学校,所以人数之少也许不难想像。我跟拓也每天都得花上四十分钟的时间搭乘电车通学,而佐由理也是一样。
我记得那是在国中二年级的尾声,大约是遥控喷射机事件过后一年半左右的事。我不记得正确的日期,不过应该是在学期结束前两天吧。
我们学校的学生将把三点半驶进车站的电车称为「放学电车」,五点半的电车称为「社团活动电车」。我跟拓也每天搭乘社团活动电车回家。拓也是竞速滑冰社,而我是弓道社。我们每天都热衷于社团活动。
每当电车进站的时刻,我跟拓也总是站在同样的位置等著对方一起从同一扇车门上车,然后占据那个永远属于我们的位子。无论天气多么寒冷,我们从来不曾躲到候车室,始终遵循著我们之间这项不成文的约定。
因为只要站在月台上,即便是在车站外头还是可以看到对方的身影。
那天傍晚,我一如往常地站在去程列车的月台上等著电车,还有结束社团活动的拓也。那是个晴天,我穿著短袖夹克抬头望著天空,注视著夕阳浓烈的橙红色一点一点蚀去蓝天白云的光景。我呼出来的气体遇冷而化成了一团白色的水汽,在眼前扩散开来之后被风吹散。
几位女生嘻笑打闹著一起通过了剪票口,我闻声朝她们望去。
我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反应,是因为佐由理的声音。佐由理的身影抓住了我的视线,然而我又在瞬间连忙移开了眼睛,只用眼角的余光追逐著这个女生。
「还有几分钟?」
「还来得及啦。」
我似乎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佐由理与朋友之间的对话。毕竟这条铁路的班次非常稀少,要是错过的话,那可得再等上好一阵子了。
那时的佐由理绑著两条麻花辫,尽管风格朴素,却很适合她当时的模样。那天她身著一袭连帽风衣,围著围巾,笑容满面地跟朋友谈笑著。
我之所以会记得这样的画面,那是因为这样的景象在我的记忆中并不多见。
她们通过了剪票口,确认过列车还没有进站便随即躲进了月台旁的候车室。在她们离去之后,我紧绷的意识才得以松一口气,缓和了下来。
彷佛铁皮便桥净空之后下一个人才得以通行一般,桥上又响起了一阵皮鞋踩在铁质地板上的规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