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陆桥的墙垣与地板早已残破不堪。这座车站在完工之后便一直弃置不用,是一座从来没有列车通行废车站。
这座车站从没有行经的访客,也无法由此前往他处。
整片宽阔的草原,曾经是我生命中的全部。
我不禁抬头,整面辽阔得不能再辽阔的天空展开在我的眼前。靛青色的苍穹之上,一片片饱满丰厚的高积云飘游其中。随著我不停地转头仰望,天空也跟著旋转了起来,瞬间有一种蔚蓝的空气将我包围的错觉。
在那一片深邃的高空之中,一架飞机滑翔过天际。那是一架拥有纯白机身的小巧机体。
(薇拉希拉……)
我的记忆融进了现实的风景中合成了眼前的视觉影像。
那架飞机不可能出现在这片天空下,因为它只能够在我深邃的记忆里展翅飞翔。即使翻遍了所有的航空书籍找不著这架机体。它不可思议的外型不可能出现在任何的航空图鉴之中。
薇拉希拉————那是集合了我们三人心血的结晶,拥有绝美外型的纯白机体。
『好棒……』
耳边传来了佐由理的声音。
不……那只是我的错觉;那只是这片熟悉的天空触发了我脑中残存的记忆。
尽管如此,我的眼睛此刻却像是看到了实体一般捕捉到她的身影。佐由理的幻影在青草的窸窣声中轻盈地从我的身后跑到了前方,并且回过头来。她身上的制服短裙在风中翻飞,过肩的黑发也同时迎风飘逸。
『是飞机呢!』佐由理兴奋地叫道。
眼前的她仍是十六年前国中时的模样。为何她会以这个模样出现在我的面前呢?明明我的记忆中也存在著她更成熟时的身影。
意识在微风的吹抚下回到了现实。
这阵风似乎也卷走了薇拉希拉,甚至是佐由理的身影。被留下来的我,茫然地凝望著她的幻影出现的方向。
我在原处呆然伫立了好一会儿,期间我只是默默地盯著眼前那片绿荫下的草地与蔚蓝的天空。远方地表隆起的丘陵尽头是一座高起的海岬,海岬前方是一片苍郁的黑色海洋。海洋的颜色深邃而晦暗,却同时也带著诡异的透明感。这样的海洋,是夏天的津轻海峡特有的风貌。再向著这片海洋的彼方看去,一片灰蓝色几乎与天空溶在一起的大地,是模糊的北海道地区。
比对这片景色与我记忆中的模样,让我不由得感受到些许怪异的感觉。
对了,那座塔!
以前从这里眺望海洋彼方的北海道,淹没在云雾之中的彼岸有一座耸立其中的高塔。那是一座从我身处的津轻半岛便得以看见的高塔,实物想必是十分巨大。它就像是某期少年科学杂志中介绍的轨道升降想像图一般,以一道纯白色的漂亮线条笔直地伸入天际。它就是这样一座如梦似幻的建筑,彷佛从异世界的某个文明移植过来的高塔。
那座原本应该出现在这个画面中的高塔不见了。
它已经不存在了。
那座高塔如今已消逝在所有人的眼中。
翠绿的草地在徐风吹抚之下彷佛海浪一般整齐地起伏摆荡。同时,风中再度传来佐由理的气息。
这样的预感总是在我的心中挥之不去;一种彷佛就要失去什么的预感……明明世界就是这么样的美丽……
没错,她总是这么说著。还是国中生的我,明明应该还无法体会什么叫作美感,却不可思议地被这句话撼动了心灵。
那是在战争开始前几年的事情。当时北海道还被称为虾夷,属于敌国的领土。那座岛屿明明就近在眼前,却是个永远也不可能踏上的土地。
无法触及的云之彼端。我们相约的地方。
对,我们三人,在那年的夏天,从这里眺望著对岸的高塔,彼此许下了小小的约定。
被埋藏在记忆深处的那个日子,云之彼端,有著我和她之间的约定。
那座塔是因为我而消失的。
佐由理如今也已经不在我身边了。佐由理……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为什么现在的我无法跟佐由理在一起?
青草窸窣摇晃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中。我一边听著,一边低头屈指细数。
细数这十多年间,我所失去的所有、我伤害的、我舍弃的……
我得出的数字似乎不如想像中来得大。不过为何寥寥可数的几个经验却沉重得让我透不过气来呢?
我缓缓地迈开了脚步,朝著铺设了铁轨之后便弃置不用的车站走去。那儿有一处两条铁路线交会的地方。我走到那里,在生锈的铁轨前弯下了腰。泪水轻轻地从我的脸上滑落。也许我所失去的,正是我生命中绝对不该放手的东西。然而,只要我是我,他是他,佐由理是佐由理,在这个前提之下,这便是怎么也无法避开的结局。我们的人生,就像是无法变更路线,无法变更目的地的火车一般。
在天色被夕阳染红之前,我让自己就这么静静地处在这片草原之下。我甩甩头,想藉此驱赶哀伤的情绪。我轻轻拍下长裤边缘沾上的锈铁屑,缓缓地站起身。「现在」,是该回去的时候了。我转身背过了那面海洋,默默地迈开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