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却咬著下嘴唇,默默地看著我。
「你可以忘记。」
她重复一遍。我摇头。
「如果忘记,一切都会成为谎言。」
这回轮到她缓缓地左右摇两次头。
「不会变成谎言。我们都会忘记。不论是多么强烈的心情,也会一点一滴地磨损,变得稀薄而模糊。但是自己当时的心情绝对不会变成谎言。当时无聊到想死的心情、遇到值得喜欢的乐团而想要改变的心情、还有你喜欢琪卡的心情,全都不是谎言。」
「忘记的话,就无从证明了。」
「可以。香弥───」
须能纱苗伸出手,放在交握在桌上的我的双手上面。
我不晓得她是以什么样的心境,握住几星期前才分手的男人的手。
这双手属于她无疑感到嫌恶、不以为然、鄙视的对象,属于不愿认真面对这些情感的我。
「我真的觉得你是王八蛋。」
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
「我觉得你或许是我至今见过最无可救药的人,自我陶醉、自找麻烦却又能够扮演正常的社会人士。我也觉得喜欢这种家伙的自己很蠢。」
她说得很正确。当时我就是设法要让她产生这样的感想。
「至今为止,我有好几次都觉得无法原谅。可是……」
须能纱苗的眼睑抽搐一下。
「姑且不论你的态度,你让我思考自己的人生,也让我看清真正的自己。」
她说错了。我并没有做那种事。
「香弥,你好像很后悔害死阿鲁米。」
我不是那种人。
「我心想,这个人只是不知道该和人生保持什么样的距离、因此在哭泣的笨蛋。」
她的手加重力道。
「我完全无法预测今后的事,不过有一点我敢肯定地说───」
我在不知不觉中───
「此刻我想要再次了解你的这份心情,总有一天也会遗忘。」
───竖起耳朵倾听须能纱苗的话。
「所以此时此刻,我不能愧对自己的内心和珍惜的东西。这是我的期许。我们只能在烦恼与痛苦中,不断累积此时此刻。经过反覆堆砌,就会得到现在的自己:认清喜欢琪卡的自己确实曾经存在、曾受到音乐影响的自己并没有错。我们只能像这样活下去。所以说,别在意了。」
从须能纱苗的左眼滑下一颗眼泪。那是没有发光的平庸眼泪。
「忘记也没关系。」
对于琪卡的情感残渣、留在心中的余烬崩落了。
这些碎片在掉落到心底的过程中消失。
但是还有极少部分、没有完全逝去的一点点情感,原本不应被任何人看到,却化为言语脱口而出:
「对不起。」
这不是应该发出声音的言语,更不是能够让人听到的情感。
「琪卡。」
或者我一直想要说出来。
「我明明那么喜欢琪卡,只想著琪卡。」
原本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内心话───
「她已经忘记我了吗?希望她至少记得我们的相逢。」
只有须能纱苗在听。
她垂下视线,紧紧握住我的手。
这世界的颜色没有恢复,沉闷没有消失,而我也没有获得原谅。
可是我仍旧可以待在这个世界───我觉得好像有人对我这么说。
※
新年之后过了两个星期,世人已经完全回到日常生活,我们的每一天也恢复平常的运作。话说回来,为了配合没有一般新年假期的纱苗,我也没有特意安排返乡等,因此原本就没有太大的变化。
「今天晚餐去『那里』吧。我想要吃高汤蛋卷。」
星期六,我正在做自己的午餐时,收到纱苗的简讯。我立刻回覆「OK」。虽然我正在做午餐用的煎蛋,不过没关系。煎蛋和高汤蛋卷是不一样的。
她大概是一时兴起传简讯给我。没有使用表情符号的文章诉说著这一点。
我把做好的午餐摆在桌上,调高前几天新买的收音机音量。纱苗负责的节目即将开始。
当电子时钟标示分钟的数字变成零,收音机播放机械式的声音,接著逐渐转变为顺耳的背景音乐。女主持人快活地向听众进行中午的问候,报出今天的日期、时间还有自己的名字。我听著她的开场白,开始吃沙拉。我想起纱苗曾经说过,制作每次的开场白其实很辛苦。
今天的话题是朋友和前男友重修旧好。我怀疑这该不会是纱苗提供的话题,不过仔细听才发现是完全不同的故事,不禁为自己的自作多情感到羞愧。
我听著陌生人的恋爱话题,一边啃水煮花椰菜一边想,大家都会遇到种种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