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没有人期待的安可

要正式结束,不过也没有必要特地在月台吹冷风。

  候车亭里除了长椅,还有火炉、时钟、过于巨大的液晶电视。新闻以不会太强势的音量播放。我喝了一口热咖啡,味道很淡,不过这不是咖啡店的问题,而是因为进入我口中的任何东西,都会变化为淡而无味、没有意义的东西,不论是咖啡、香菸的烟或人类的唾液都一样。至今仍无法习惯、觉得味道太淡,或许是因为感官依赖记忆。期待记忆中的味道,然后遭到现实背叛。

  已经十五年了。

  不知是长是短。可以说「这么长的时间」,也可以当作转眼间就过去了。

  我再度追溯记忆。我没有忘记只存在于我心中的特别经验。我追溯著不能忘记的回忆。我只能在追溯当中生活。

  我已经老了。

  我边看时钟边喝味道很淡的咖啡。这时有人进入候车亭。我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隔著一段距离在长椅坐下的那个人,看到是一名穿著灰色大衣的女人。因为这里是小镇的车站,我考虑到有可能是认识的人而偷看她的脸,不过那双显露坚强意志的眼睛和紧闭的薄嘴唇,并不在我的印象当中。从她那副在生命中看到希望的表情来看,她的强风似乎还没有逝去。我老实地感到羡慕。

  不久之后,到了电车即将到站的时刻,候车亭内又增加了几个人。我和旁边的女人同时站起来,通过仍旧是人工的验票口,来到月台。不久之后,电车到站,我上了车。明明是假日,车上却很空,我和那个女人又隔著一段距离相邻坐下。坐到转乘的车站需要一个小时多。在中途的停靠站,偶尔有人上车,到了下车时车上已经有不少人,不过几乎所有人都在我要下车的车站从座位上站起来。那个女人也跟我在同样的车站下车。她的耳朵里戴著从口袋延伸出来的耳机。看她挺直背脊、发出「喀、喀」的脚步声走在我前方的姿态,就知道她要不是还没遇上疾风,就是此刻正处于疾风中的人物。我又感到羡慕,不过想到她今后也会面对声音与光都变得淡泊的世界,就会感到可怜。

  话说回来,全世界的人都会遇到这样的情况,因此这并不是对她一人的感伤。我几乎不会特别去想到某一个人。我已经不再对任何人抱持强烈的感情。

  我虽然以为再也不会遇到这个女人,但是她却朝著我要前进的方向走,结果我们又坐上同一班电车。不过这次车上比较拥挤,因此我们并没有相邻坐下。

  又坐了一小时左右的电车,直到我要下车时,她仍在电车上。我没有想到两人从那么偏僻的乡下小镇出发,竟然会沿路同行到这么远,不过这种事也无关紧要。

  当我走出车站验票口的时候,已经忘记那个女人了。

  ※

  母亲死后过了一个星期,在我迎接第三十一次的生日那一天,我遇见了那个女人。这次不是在车站候车亭或电车上,而是在因为工作造访的广播电台。她似乎是这家电台的员工。我不知道在故乡见过面的人出现在众多往来公司之一的机率有多少,不过在漫长的人生当中,应该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我曾经来过这里几次,但是却不记得看过她,不知是因为没有遇见,或是因为我只有在必要时才会看别人的脸。然而这次之所以会发现她是我在故乡车站看到的人,是因为在擦身而过时,对方不自然地一直盯著我。我感到诧异,这才想起她是我前几天看过的人。搞不好她也在想好像在哪里见过我。

  人类一旦认知到某个对象,就无法再忽视,因此我下次造访这家电台时,也注意到那个女人。她认出我的脸,也一直盯著我,因此我以为她有事找我而打了招呼,她却只是稍微致意就离开了。我原本就没有事要找她,因此当然也没有叫住她。

  在第四次见面时,事情有了变化。不,正确地说,不是第四次见面。

  「果然……」

  当她被引介为我们公司要下广告的节目负责人、彼此假装是第一次见面般交换名片的时候,她看了我先递上的名片,喃喃地说了些意义不明的话,然后再度凝视我的脸。

  她的上司在一旁问「怎么了?」,可是她却不予理会,呼唤我的名字说:

  「我一直在想,你会不会是铃木。」

  我对这个称呼方式露出不解的表情。

  「这个给你。」

  如果是认识的人,只要报上名字就好了,可是她却递上名片。真是奇怪的家伙。我接过名片,检视上面的名字。这个名字───

  「你记得吗?」

  老实说,我并不记得。她称呼我为铃木(注5),会不会是我在大学遇到的人,或是出社会之后曾经有一定交情的人?既然是从那个车站上车,也可能是高中以前认识的人。

  不过身为在社会中生存的人,我知道如果明白表示不记得,会让对方感到不高兴,也知道这样做有可能引来麻烦。也因此,我想要设法敷衍过去,可是她却不等我回应就表明身分:

  「高中时我们在同一班,不过并不是很要好。」

  当时我没有要好的同学,所以光凭这一点无从判别。

  「放学的时候,我们常常在鞋柜那里相遇。」

  这时我才想起来。

  「啊!」

  这个人就是高中同学斋藤。

  我再度检视名片。印象中这的确是她的名字。我摆出有一半是演技的惊讶表情,告诉对方我想起来了。

  「幸亏你还记得我!我上次在车站见到,就在想会不会是你。因为你和以前的感觉不一样,所以我也不太确定。你来这里的时候也都面带笑容───啊,真抱歉,我自顾自地讲得这么高兴。他叫铃木香弥,是我以前的同学。」

  斋藤对一旁的上司说明自己奇妙的兴奋状态,嗓门很大的上司就面带笑容对我说:「那真是太好了。看在同乡的份

上一页目录+书签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