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这段生涯并不值得抱持快乐或无聊之类的强烈情感。虽然有可能产生一阵疾风般的情感,可是风立刻就会逝去,剩余时间就只是珍惜那疾风的记忆度过的余生。
说到「余生」,或许会让人联想到身体衰弱的老人,可是并不是如此。年龄只是大概的基准。人的灵魂老化,是以距离人生当中的疾风多久的时间来测量。人老了之后,就只能回味各自的风之碎片,说些「当时真好」、「当时是最快乐的时候」之类的话。
我敢断言,人生当中有意义的时间,就只有吹拂著那阵风的时间。如果能够早点迎接生命终点,就会轻松许多,可是包含我在内,几乎所有人都没有结束自己生命的勇气,所以只能藉由麻痹自己,或是消极地缩短自己生命来消化每一天。
有时也会假装倾心于某个对象,有时会假装陶醉于某样东西,有时会尝试某种嗜好品,有时会尝试跟某人交往,然后无为地死去。
像这样执著于个体而生活的人类,是多么愚蠢的生物。然而既然出生了,只要活著就会自然理解到,自己也是愚蠢的人类当中的一个。虽然遗憾,不过要在不断消费的每一天当中,对既定的事抱持太大的失落感,也只是白费心力而已,只能默默接受。这个世界并不值得抱著强烈的情感去面对。
当哥哥寄来母亲的讣闻时,我也一如预期,没有产生强烈的情感。我只是思考著母亲的疾风是什么时候降临的,想到母亲大概跟其他人一样,宛如嚼口香糖般咀嚼那段记忆度过一生,就为她感到可怜。
上次回到自己出生的土地,已经是八年前了。我刚从大学毕业时,老家就搬了家,我只有为了整理留在房间里的东西回去过一次。我几乎丢弃所有东西,并带走剩余的一点点;在原本的家和成立于同一座镇上的新家中,都没有留下我的任何痕迹,因此我能够同时舍弃回到故乡的理由。
睽违八年回到自己出生的土地,是因为觉得至少应该祭拜一下照顾我生活直到十几岁的母亲。在身为无聊的生物消费的每一天当中,有无限多的时间可以去祭拜母亲。
我在星期五接到联络,星期六到灵前守夜。手续和各种程序,已经由留在当地、维持安稳父子关系的哥哥与父亲完成,我只需摆出沉痛的表情到场、为母亲祈祷冥福就行了。父亲带著我去向亲戚和邻居介绍,并且跟他们打招呼。
与吊客用餐结束之后,几乎所有人都回家,会场只有近亲留下来,成为安静的场所。
在彻夜守棺的空档,我到外面抽菸,哥哥也走出来,和我同样地点燃香菸。
「香弥,真抱歉,让你在百忙当中赶来。」
母亲都死了还顾虑到弟弟忙不忙,感觉也满奇怪的。
「这没什么。」
我知道哥哥跟著我出来,不是为了说这种事。
「妈妈一直都在替你担心。」
「哦。」
不论是哥哥或母亲,我都已经好几年没见面了。
「她一直在说,不知道香弥过得幸不幸福。她说你是个别扭的孩子,希望你不要太钻牛角尖───啊,这不是我说的,是妈妈说的。」
哥哥为自己说的话愉快地笑了,因此我也摆出笑脸。
「原来妈妈说了这种话。」
「她知道你现在能够以笑脸面对周围的人,一定很高兴。以前的你个性很尖锐。」
哥哥又笑了。我也笑著说「是吗」,装出和善的弟弟的脸吐出烟。
我心想,来这里听他说话、为母亲献上最后的祈祷,应该是来对了。今后我大概不会再回到没有母亲在的这个场所。
早晨来临,不久之后丧礼开始了。对于一连串的仪式,我并没有特别的感慨,只是在看到母亲的遗体被火化、只剩骨灰的模样,让我重新认知到人类存在的空虚,不禁好像产生了寒意。不过也只是好像而已。
结束所有程序之后,我一如事先安排,告诉哥哥和父亲说我今天马上要回去了。对于把接下来的事全推给他们就离开的次子,我不知道他们有何感想。我在他们笑脸目送之下离开殡仪馆。对母亲来说,让我来整理才会感到不安吧。
我在殡仪馆叫了计程车前往车站。我平时就觉得计程车司机不应该对乘客说话,今天也有同样的想法。
「客人,你是这里人吗?」
「是的。因为家人过世,所以才返乡。」
虽然也可以无视对方,但是我已经养成在生活中不做那种事的习惯。
「请节哀。」
「嗯。」
对话就这样结束了。我虽然会怀疑这样的对话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谁,不过生活中的所有行动,都没有为了什么或为了谁,因此我无法责备司机。发怒只会让人疲劳而已。
我望著车窗外面。以前这里只有自然景观与散布其间的空屋,但现在都消失了。随著开发,山坡地也被开拓,留下当年痕迹的,就只有大厦之间宛若陷阱般空出来的田地。
「这一带也都变了。像你这么年轻应该不知道,以前这一带只有山。」
我可以回答「我知道」,不过我判断对方并不是特别想要得到回应,因此只是从嘴巴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原本多少以为,接近这个场所会让我产生某种强烈的情感,但是不论距离远近,我都没有任何的感慨。正当我跟平常一样回溯记忆时,计程车到达车站。
虽然是乡下的车站,不过跟八年前比起来,变得相当光洁亮丽。我看了时刻表,然后在八年前没有的外带咖啡店买了热咖啡。我进入紧邻验票口的候车亭。或许是电车刚走,里面没有人。我坐在沿著墙壁设置的长椅。寒冷的季节已经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