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就听见格列高公爵无言的声音传来。
当然,并非直接说出口传进耳中。不过从搭著的右手、绕到背后的左手、贴近的胸膛以及相交的眼神深处,都能不绝于耳地感受声音响起。
——你这龌龊的地上猴。
红眼深处正这么低语。
——穿得再怎么漂亮,你充其量只是猴王的女儿,一只母猴罢啦。
一举手一投足都能感受这些声音默默传来,著实令人不悦。但法妮雅只能努力不让情绪流露于外,面无表情地祈祷这首曲子早一秒结束。
宛如拷问的舞蹈终于结束,离开格列高公爵身边后,总算能松口气……没这回事。接下来她还得和来访拉兰帝亚宫殿,拥有领地的大贵族——所谓的世袭贵族们谈笑。为了顾及他们的面子,得循著繁重的形式对应。一旦经过这些人身旁,一定得由法妮雅主动开口问候,被问候到的世袭贵族则必须依照各自爵位高低,以默礼、答礼或亲吻手背来回应。王族与贵族间便是靠著这些耗费将近两百年的岁月、由朝臣建立起的宫廷礼仪交流,透过礼仪来确认双方至今仍维持著秩序。一旦跳脱这层「框架」便会发展成事件,而事件将会瞬间透过平时无聊度日的贵族之口传遍千里,扭曲夸大成虚假不实的谣言。
今晚就发生了这样的事件。
「哎呀殿下,您今日依然美不胜收吶!在您面前连珠宝都得相形失色!也难怪黎维诺瓦的皇太子对您一见钟情呢!」
现任国王四十八岁的弟弟,穿著华丽红祭司服,略为发福且秃头,脸上总是挂著温和笑容的克劳迪奥枢机卿这么说的同时,故作姿态地张开双臂。法妮雅则面不改色回应:
「我并未和皇太子见过面。」
「不不不,外头都在传皇太子光见到殿下的肖像画就深深著了迷,听说最近更打算找理由来访吶。若黎维诺瓦与加门帝亚能够联姻,对整个恩宠大地来说实为千载难逢的幸运吶!」
克劳迪奥擅自下了结论,再对近期一连串社会局势说出自己的见解后,装出一脸忠臣样压低声音说:
「这阵子来有些下贱的鼠辈在分发诡异的传单呢。由于过度粗鄙没品,实在不该在这种场合拿出来。不过我发现一些在意之处,希望能请殿下过目而带来了。当然,我并不是勉强殿下一定要看……」
尽管直觉到事情会变得麻烦,为保枢机卿的面子,法妮雅眉头不皱一下地回应:
「不要紧。我有兴趣呢。」
只见枢机卿从胸前口袋中取出纸片,细心傩开后用双手捧起,恭敬献给法妮雅。
是名单手提著一颗猪头的少年。
少年脸上刺著如闪电般曲折的刺青,只剩颗头的猪则戴著公主的王冠。
而在少年和猪旁边,还详细记载了人名。猪叫法妮雅,少年叫——
卢卡•巴路克。
法妮雅胸中一阵刺痛。
为了不流露于表,她硬是吞下痛楚。
「这样子啊。」
只回答这句话,事不干己地把传单还给枢机卿。
「能看出画这张图的人品德水准如何呢。」
一语带讽刺回应,周遭贵族们的笑声如涟漪般扩散开来。想必到了明天,宫殿内包含所有男女佣在内的人都会知道两人这段对话吧。枢机卿一脸抱歉地垂头说:
「身为亲卫军团兵却再三违反协约,最终遭到流放的那名少年……记得是叫卢卡吧。他似乎就是现在这群反叛分子的首领。」
「……………………」
「据闻乌奇奥勒一带的反社会势力大量印制了像这样的传单,沿著街道上的城市发放。这般卑劣下贱的手段,王室绝不能容忍,若不趁芽尚未茁壮前连根拔除,只会像蟑螂般越来越多。恕我出于忠心谏言,王室必须尽早想出应变之策。」
法妮雅心不在焉地望著侃侃而谈的克劳迪奥枢机卿。
——真亏他说得出这种连篇谎言……
虽然装得一副什么都没有的模样,但在背后放出虚伪流言,逼使法妮雅不得不流放卢卡的,正是这名克劳迪奥枢机卿。觊觎著王位的枢机卿明明不时放出贬低法妮雅的不实传闻损害她的名声,如今却在公主面前大放厥词。法妮雅忍下傻眼的心情,面无表情地回答:
「无论是什么人,倘若胆敢反抗陛下,确实需要想办法处理。」
「您说得是。」
「我未曾怀疑过你的忠心。感谢你让我看了如此有趣的东西,往后也请为了陛下更加精进努力。」
出言慰劳完且确认过对方回以默礼,法妮雅转身继续去和其他诸侯打招呼。
再三重复著死板板的招呼和回礼的过程中,脑内却不由得浮现出卢卡提著法妮雅首级的那张讽刺画。
——卢卡,你恨我吗?
不知不觉间扪心自问起来。
——因为恨我,才加入了反叛势力吗……
法妮雅认为不是没有道理,也对此莫可奈何。毕竟先恩将仇报的是自己,要叫卢卡别怨恨实在太困难了。
明明清楚这点,内心仍饱受煎熬。
王侯绝不能将感情流露于外。无论面对任何状况都必须泰然自若,维持王的威严以使臣子服从。因此法妮雅拼了命压抑自身痛苦,维持一脸若无其事,用王室之光怀柔众贵族们,顾全他们的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