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凭尊意。』
给陆孙的信上,只写了这么一句话。
他想起那单名一个叶字的红发女孩。玉袁的么女,悉心栽培只为有朝一日跻身中央,貌美如花的江湖艺人之女。是她将幸存的戌字族人藏在家中。那个日日常保笑容的姑娘,必定抚慰了白羽她们三姊妹的内心。
一如玉袁所料,叶出落得光艳照人,改名为玉叶。她进入后宫,如今已登上后位。
无论用的是何种方式,玉莺都是在追逐父亲玉袁的背影。
玉叶只是方式不同,但也一样。
玉袁最放在心里的事,便是守护西都。玉莺以城邑发展为目标,玉叶则为了笼络中央用尽心思。
陆孙昔日当成妹妹照料的三姊妹,也都成长得亭亭玉立。陆孙在玉叶妃被册封为皇后时与她们重逢,当时原为侍女的三姊妹也随着离开后宫,迁入皇后的寝宫。
两个妹妹不记得陆孙了,但长女白羽认出了他。陆孙分明已经舍弃过去的名字,以别人的身分活到了现在。也许错在他不该在三姊妹经过时忍不住盯着她们瞧。
白羽与陆孙取得了联系。说她想念陆孙,并且希望陆孙能作为戌字一族的遗孤重返西都,立业安邦。那是不可能的。陆孙是逆贼之子,根本就不该现于人前。
陆孙以为白羽是想振兴戌字一族的昔日权势。但白羽与陆孙离别的这十几年来,一直是玉袁之女玉叶忠诚的侍女。
这让陆孙不明白,她为何希望由陆孙来统治西都。
随后在因缘际会之下,陆孙的疑问得到了答案。去年造访西都之时,陆孙代替罗汉重返旧地。
坦白讲,也许会有人看穿陆孙的真实身分。他心里七上八下地前往西都,不可思议的是对方只把他当成客人。没有任何人发现他是昔日总领西都的家族遗孤。更惊人的是,玉莺丝毫没把陆孙这个人放在心上。
西都方兴日盛。
繁荣昌盛恐怕更胜于戌字一族的治世。哪怕昔日发生过凄惨事件,西都百姓天生就是生意人。考虑到如今的蓬勃发展,大概会将那场事件解释为必要之恶吧。
但是,陆孙没看漏蓬勃发展背后的暗影。
短暂滞留于西都的期间,玉袁把陆孙叫去谈话。
「你对西都有何看法?」
玉袁已经觉察到玉莺的扭曲之处了。些微的扭曲经过几十年的岁月,变得无法矫正。而玉袁已确定将迁往中央。玉袁必定是在担心至今作为阻力的自己一走,玉莺不知会有什么举动。
玉莺果然不可信任。
玉袁选中了陆孙在西都担任阻力。
「你自己不会下手啊!」
十几年讲话没这么粗鲁过了。自从变成陆孙之后,他本来发誓再也不这样讲话了。
陆孙在玉袁的引荐之下,回到了西都。
作为玉莺的监视人——以及有个万一时的处刑人——
玉叶后大概是对玉袁做下的决断心知肚明吧。她遣白羽给陆孙写了信,用飞鸽传书的方式送来。当皇弟四处查找贼人的联系手段时,他捏了一把冷汗。因为鸽子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特殊联系手段,纵使是皇族也不例外。
『但凭尊意。』
他不能就照玉叶后的书信内容付诸行动。
他为此烦恼许久。
希望有朝一日,玉莺这个男人能自己痛改前非。
「偏偏让我抽中这种下下签。」
如果只需要监视玉莺该有多好。
为什么,这人竟扭曲至如此地步?
为什么,没有任何人规谏他?
为什么,要让陆孙来下手?
——不,错了。
这是陆孙深藏已久的期望。
期望终有一日,可以为母亲与姊姊报仇。
最后,这个愿望实现了。
「……什么都不想做了。」
有人像是推卸责任似的,想推选别人来代替玉莺治理西都。若是在太平时期还另当别论,没人想在蝗灾大起的荒年干什么领主代理。
甚至有人找上了陆孙来当代理,于是他忍不住说了:
「窃以为月君最为合适。」
皇弟一听呆住了。陆孙心里觉得歉疚,但同时也僭越地想:这下多了个人陪自己劳碌了。
「现在该怎么办呢?」
陆孙已经心灰意冷。他失去了所有热忱,甚至把不想做的事情推到别人头上。就像现在也是,就这么躺在树上不理公务。
十几年来活着的目的没了,心里空出了一个大洞。甚至觉得就这样断了气也不奇怪。然而——
陆孙做出的事情天理难容,但他同时也失去了受罚的机会。自己竟然是如此的卑鄙下作,陆孙觉得自己的存在丑陋得不堪入目。
阳光自叶隙洒下闪动。小鸟在空中飞翔。
「有鸟。」
看到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