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二十话 风在哭泣 后篇

  「等你长大,就必须化身为风。」

  这是母亲对他的教诲。他将在十五岁加元服的同时出外历练。母亲说在那之前,他必须多学习世间的道理,要他再努力两年——

  要他化身为风四处飘泊,好让西域的空气常保清新。

  那是陆孙的名字还不叫陆孙时的回忆。

  女子保护城镇,男子奔行草原。这是陆孙学到的道理。虽然有朝一日必须离家令他心里寂寞,但又觉得若能化身为风帮助母亲与姊姊,也是一件好事。

  陆孙上午听先生授课,下午上街散步,入夜后让母亲或姊姊教他家族的职责所在。

  白天的散步很有意思。如何才能把拿到的零花用得对,买到最好的商品?用在什么地方能让自己满足?这些也都是学问。亲族当中离家独立的男子大多会成为商人,陆孙大概也会选择这条路吧。

  陆孙逛过许多摊子,比较每一摊的口味、价格与分量,买了最平价的果干与山羊奶。买了之后就去将棋馆看看。

  馆内挤满了闲来无事的大人热闹地下棋。这里同时也是消息传递的场所。虽然在酒楼能听到更多小道消息,但陆孙还没到加元服的年纪,人家不放他进店。

  将棋馆大多是些闲着没事做的酒鬼,但偶尔也能遇见真正的高手。

  「哟,小伙子你来啦?」

  坐在将棋盘前的老人,是在官府当差的前书记官。如今一半算是退隐了,但还在搜罗册籍编纂新的史书。老人在西都是将棋的第一好手,众人都唤他一声林大人。

  「嗯。」

  陆孙坐到林大人的旁边看盘面。只要待在林大人身边,就不怕被难搞的醉鬼纠缠。

  「嗯?」

  陆孙歪着头。林大人竟然居于劣势。陆孙心想真难得,看看林大人的奕棋对手。

  对方的年纪还称得上是青年,但衣衫褴褛,不修边幅。满脸的胡碴,皱巴巴的衣服,头发也与其说是挽起,不如说只是拿绳子随便扎一下。衣服本身料子不错,但已被糟蹋得差不多了。皮肤也没晒黑,瘦巴巴的体格看起来不像是西都人。只有狐狸般的细眼目光灼灼。

  「怎么有个小不隆咚的『步兵』?」

  狐眼男戴着单片眼镜。这是一种洋货,但让这样一张老脸戴着,从头到脚就像是个邪门歪道。

  陆孙一开始没听懂步兵是指什么,原来好像是在说陆孙。随便就被人说成步兵,陆孙双手抡拳要与他理论。

  「你说谁是步兵了!」

  「小伙子,别气。罗汉兄就是这样的人。」

  林大人安抚陆孙。

  「可他说我是步兵……」

  「步兵有什么不好?其他那些家伙,还被他叫成围棋棋子咧。」

  「围棋棋子……」

  陆孙不懂步兵与围棋棋子有哪里不同,看了看将棋盘。罗汉这个可疑人物,瞧不起其他人是有道理的,将棋本事强得厉害。陆孙还是头一次看到林大人下棋输人。虽说已不像年轻时那么有体力,但他想都没想过人称棋圣的林大人会输。各局加起来似乎是输赢各半。

  陆孙被激起了好奇心,隔天与后天又来到将棋馆看看。罗汉不知道是不是连个正经营生也没有,天天都来。没来将棋馆的时候好像就在围棋会馆。成天只知道玩。

  某天,林大人没来,罗汉一副闲得发慌的神情在跟其他人下将棋。

  「戌家小儿又来喽。」

  陆孙一落单,就会听见这种林大人在的时候没人敢讲的话。

  戌家小儿,意思就是戌字一族的孩子。戌字一族虽是西都的地方官,却因为独特的世袭制度而受人嫌恶,很多人说他们的坏话。

  戌字一族代代由女子成为家长,生下的男儿加了元服后就得离家。戌家女子不嫁丈夫,孩子也不知道父亲是谁。也有人轻蔑地说跟畜生没两样。

  西都向来多有习俗上重男轻女的游牧民进出,陆孙知道有时会被说这种闲话。也有人揶揄过不知父亲是谁的小孩为戌腹之子。

  即使如此,陆孙仍然以戌字一族是守护西域数百年的家族为傲。

  林大人不在,陆孙没法子,只好坐在罗汉旁边。已经见过不只一次面了,这男子却丝毫无意记住陆孙的长相。岂止如此,谁的长相他都不记。只等别人坐到他的将棋盘前把钱放下便开始下棋,就这样了。顶多只会看对手的棋艺高低,或者是依别的标准把对方比做将棋棋子。

  「大叔,你都不记人长相的啊?」

  「我就不会认人脸嘛。」

  一把年纪了,讲话一点大人样都没有。

  「怎么不会认?多看几次就认得啦。」

  「看起来都像是围棋棋子,好一点也就是将棋棋子。」

  虽然听不懂他在讲什么,但陆孙不觉得罗汉在说谎。对罗汉而言,认人脸一定就像分辨家畜长相一样难吧。游牧民当中有人甚至能认出每一头绵羊的脸。陆孙自然是认不出的。也许对罗汉而言,看到人脸就像是看到羊脸一样。

  「那如果你无论如何都想分辨,要怎么办?」

  「……」

  罗汉想了一下。一面考虑如何回答陆孙的问题,将棋还是照下不误。奕棋对手铁青着脸认输付钱。莫非他就是靠博弈赚钱糊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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