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八话 老人的往事

  差不多在五十年前,游牧民的人数还比现在多了一倍。

  我也是其中一人,算是出生在比较好勇斗狠的部族。好勇斗狠说起来算好听了,讲白了就是盗贼。我们平时饲养牲畜,有时候想讨老婆就去抢其他部族或村落的姑娘。然后呢,顺便还兼营侵夺或贩卖人头等副业。

  好啦,别瞪我。我知道错了。当时我对那些事情从没抱持过疑问,也以为讨生活就是这么回事。我爷爷、阿爹都是这么过活的。我奶奶跟我娘也都是抢来的。在我出生长大的地方,那就是常态。

  这是十恶不赦的事,我比谁都清楚。

  好了,让我继续说下去。

  当年我还是个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子,但就连族长也器重我的弓箭本领,让我积极参与劫掠之事。打赢了就吃得到大鱼大肉,拿得到金银牛羊。那些人要怪也得怪自己没本事。我们每战必胜,所以也就骄矜自大了起来。

  这种骄矜自大,蔓延到了整个部族。

  有一天,族长的儿子说,他想得到识风之民的姑娘。

  所谓的识风之民,这么说吧,就是受任执掌整个草原祭祀之事,类似神官的存在。他们饲养鸟禽,依着风向在草原上移动。族里有很多智者,能准确说中当年的气候。

  在我们这些莽汉居多的游牧民当中,仍然有个不成文规定。就是不可对识风之民出手。

  但是,我们的部族违背了规定。

  为了帮族长的嗣子讨老婆,我们袭击了识风之民。那些人正好在举行祭祀,手边弓箭或刀剑等武器一件也没有。你说那他们带着什么?说来也奇怪,那些家伙举行祭祀,需要的是驯养的鸟与锄头。

  女人们对鸟群下令,男人们翻土锄地。

  你们听了也不懂吧?但他们说那就是在行祭祀之事。我还记得族长的儿子笑了,说简直跟农民没两样。然后那家伙一声令下,说「统统杀了」。

  我拉紧弓弦。箭啪的一声飞出去,划出弧线,射中了识风之民的脑袋。

  这就点燃了开战的狼烟。

  那些家伙手上没有像样的武器,就只是在翻土而已,要杀死他们易如反掌。就像是追着受伤的鹿到处跑。

  等到一切都结束了,我才发现那时的掳掠行径,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泯灭人性的行为。

  我杀害那些被尊为神官的家伙,心里没有半点迟疑。下手甚至比平常更狠。大概是说了半天,要杀害神官还是有所畏惧吧。也许是怕留了活口,他们会祈求上天惩罚我们。

  我们把成年男子全杀光了。女人只留年轻姑娘。小鬼当成奴隶卖掉,他们养的鸟成了我们的晚饭。

  听了让人作呕对吧?但是,我们就是下手了,甚至是杀红了眼。

  所以,那时我没注意到。

  那时有一只反应迟钝的鸟,我们都在抢东西了还在地上啄来啄去。我没放在心上,一刀将它刺死。后来我才知道,它那是在吃掉灾厄的种子。

  后来,我们的部族更是变本加厉,肆无忌惮。族长的儿子强占了识风之民的姑娘,姑娘有了身孕。就在那姑娘怀了第二胎的时候,灾厄来临了。

  黑压压的影子淹没了平原。看到那片像是用木炭乱涂一通的黑影,起初,我还以为是不合时节的雨云。

  耳朵里嗡嗡作响。家畜们躁动不安。孩子们不安地互相依偎,女人们紧紧抱住这些孩子。

  有个男的骑马说要去看看情形,半晌之后狼狈万状地逃了回来。不只衣服,连皮肤与头

  发等都伤痕累累。马激动地乱蹦,我们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让它静下来。看到像是被某种东西连皮带肉咬下的伤口,我问是什么东西袭击了他。

  看你们这副表情,想必是已经猜到来的是什么了吧。不过,还是认真听我说吧。我讲的这些事,村子里那些家伙根本不信。因为这数十年来,从来没来过那么大的祸事。

  不用等我们细问探子了。

  那些东西立刻就飞到了我们的野营地。

  是虫子,数不清的大量虫子。就是飞蝗。

  震天动地的振翅声,加上刺耳难听的咀嚼声。漆黑的噪音袭向毡包。

  正在吃草的绵羊都吓得四处逃散,狗群恰如丧家之犬一样,除了吠叫也别无他法。

  男人们狼狈难看地拿刀乱挥,好像不知道再怎么挥也打不掉虫子。但是拿着火把乱挥更是大错特错。浑身着火的飞蝗们直接飞向其他男丁,引发了更大的惨剧。

  我惊惶无措,只会一个劲地踩扁掉在地上的飞蝗。每只不过是约莫二寸的飞虫,但是同时,我们等于是在巨大虫腹里被消化。

  我们把女人小孩藏在毡包里,但飞虫从隙缝不断钻进去。小鬼头都在毡包里哭叫,做娘的也开始尖叫,根本没法安抚他们。她们咒骂没法对付飞蝗保护家人的每个男人。这些被强掳来当老婆的女人,事到临头都把真心话给说出来了。

  虫子们光吃草还不满足,把我们的粮食也吃尽了。

  不光是小麦、豆子与几种蔬菜,连肉干都啃。毡包到处都被咬出洞来,等虫子飞走后,只剩下一群喊累了的人与无数虫尸。

  所有东西都被吃光了。家畜也跑了。

  我们勉强抓到马匹,前往村子想弄到粮食。我们向来以强盗为业,所以选的都是还没被认出来的人。选是选了——

  但才一靠近,他们就用弓箭射我们。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看都不看来者是谁,就直接放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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