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书写温暖字迹的男人

emsp; 「不用,这份心意就够了。」

  「不,要是弄丢钱包,我会失去活着的动力。真的很谢谢你,感激不尽。」

  不管浩二郎怎么拒绝,妇人丝毫不退让。不得已,浩二郎提议请她在院内的西雅图咖啡店喝杯饮料,才得到妇人首肯。

  3

  浩二郎前往妻子的诊间,告诉认识的女护理师自己的去向,再度回到咖啡店。他和妇人没有共同的话题。既然在医院相遇,很自然地就聊到关于生病的事情。

  「看我的样子就知道,我身体健壮得很,主要是太太身体不好。你呢?」浩二郎问妇人。

  「腰痛和腱鞘炎,还有类风湿性关节炎。不过,我现在可不能倒下。」

  妇人散发出想吐露心事的氛围。浩二郎想,离妻子结束问诊、批价还有一个小时,相逢有缘,他决定听妇人吐苦水。

  「真是辛苦你了。」

  「哪里。刚才我提到的那个儿子,他长年卧病不起,已经二十年了。」

  「二十年?」浩二郎忍不住覆诵。

  听说就算是慢性疾病,至少半年就会被迫转院或出院。姑且不论高龄者的疗养状况,从妇人外观年龄推算,她儿子应该是壮年。那名青年若不是非常严重的疑难杂症,就是罹患身体无法自由活动的重病。

  「他发生事故时撞到头,无法恢复意识。」

  她儿子因为事故的后遗症,现在只能眨眼和活动右手的手指。

  「原来如此。」

  「为了居家照顾儿子,我们改建房子,但我丈夫改建完没多久,就骤逝了。前阵子才办了十二周年忌日的法会。」

  由于医院互踢皮球,她儿子转了好几家医院,最后他们选择居家照护,重新翻修家中。妇人的腰痛和腱鞘炎应该来自于长年照护累积的伤害。她人生不顺遂,始于一桩意外。家里打造成适合居家照护的环境后,丈夫却因为蛛网膜下腔出血去世。当年年仅四十八岁。

  这是儿子用第一份薪水买的钱包,再怎么破旧,她依旧珍惜。浩二郎完全可以体会她的心情。

  「这个钱包……」妇人双手伸进提包捧出钱包,接着继续说。「他用第一份薪水买给我的。他那时在印刷工厂实习的薪水大概只有七万圆左右,扣掉滋贺租屋吃饭的费用,手头仅有四万圆。」

  儿子从剩下的薪水购买要价两万圆的钱包送给母亲。她至今无法忘怀许久未回家的儿子骄傲地将钱包递给她的表情。妇人从未看过如此高级的皮革钱包,她非常在意价钱,循着包装纸的印刷字往该店探查。一周后,儿子遭逢事故。他骑着速克达从滋贺回老家京都,在国道遭到砂石车追撞。

  「警察说没死已经是奇迹。幸好,他活下来了。」

  浩二郎不是没看过意外事故后从濒死状态起死回生的案例,但他并未遇过有人埋首二十年照护病人,还笑眯眯地说,幸好他活下来了。

  「不过……我儿子的病情最近不乐观。」妇人喃喃细语。

  「这么辛苦的时候还遇到这么不幸的事。」实相叹息。

  「一看到钱包,我就会想起他念小学时受过伤,升上中学后离家出走,读高中时和我先生大吵一架。好的回忆不多,尽是操心事。我心想,虽然辛苦,但也都熬过来了。要是弄丢钱包,儿子好像会离我越来越远……我一直很珍惜它。」

  妇人回忆儿子生病前的点滴,撑过辛苦的照护时期。老旧的钱包象征健康时期的儿子,也是祈祷儿子康复的寄托。不难想象妇人历经多艰苦的操劳。但看到儿子的钱包,她就能得到慰藉,努力活下去。

  ——回忆。

  浩二郎回顾过去四十五年的人生,几件回忆至今深深烙印脑海。每当他站在人生的分歧点,都会想起这些,反省,然后得到疗愈。他辞去刑警一职后,这股心情特别强烈。当时他坐困愁城,掠过脑中竟是九年前病死、生前也是刑警的父亲。

  浩二郎的老家在京都北郊外,现由哥哥建一居住。哥哥改建老家庭院,开一间叫「无心馆」的剑道馆。这处称为洛北地区,浩二郎小时候一家人住在此。家紧邻山脚,若走入深山,可见小溪潺流,是捕捞香鱼或山女鱼的绝佳游憩场所。

  七岁的浩二郎冒险精神旺盛,与人比试胆量,闯入告诫傍晚时分不准进入的山林。不懂得黑暗恐怖,少年浩二郎失去方向,在森林里迷路。两天后,他被当地的消防队救出。这两天,他肚子饿就喝溪水,虽然疲累,但健康无碍。他担心父亲大发雷霆。当父亲赶去医院时,浩二郎躲在棉被里,痛哭流涕地道歉。

  平安无事就好。

  父亲隔着棉被紧抱浩二郎。此后,浩二郎不曾夜晚入山。

  浩二郎还有另一个同等重要的往事。某日,父亲逮捕过的杀人犯来到家中。那人出狱后最想见到的人是浩二郎父亲。父亲还特地迎接他回家。中学生的浩二郎认为父亲把杀人犯带回家,对家人的生活造成威胁,这是非常鲁莽的行为。老实说,他觉得杀人魔很可怕,而且瞧不起有前科的人。这份心情反应在他的行为。五十岁左右的男性礼貌地打招呼,但浩二郎视若无睹。

  瞬间,父亲揪住浩二郎的胸口,甩他一个巴掌。一下而已,但他至今记得那份疼痛。谅解犯错者的心,给我变成那样的人!父亲说完话,缓缓松开紧揪胸口的手。

  浩二郎听母亲说,因为卧病在床的母亲受不了病痛的折磨,苦苦哀求他杀死自己,那人才吞泪用枕头闷死母亲。男人害怕而选择逃亡,躲避追捕。父亲抓到他那天,一回到家,就直说工作很累,不停地挥舞竹刀到深夜。然而,仅管了解事情原委,浩二郎仍无法理解自己被打的原因,憎恨着父亲。

  脸颊的痛与隔着棉被的温暖拥抱,反复出现在他脑海。某刻,他豁然开朗。

上一页目录+书签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