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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了,那些家伙逃走了。」
「……」智代喉咙发不出声音。她的身体不停地颤抖,一方因为刚才的受辱而羞耻,一方面又因眼前男子目睹整个过程而无地自容。她急忙摸索胸口,想从口袋中拿出装着氰化物的小瓶,但手上却传来熟悉的麻布触感。原来装番薯的麻布袋正盖在她胸前。
她衣物湿透,春天的阳光不至于让她感到寒冷,但嘴唇不断颤抖。
「别担心,你没受伤。你很厉害,面对红毛碧眼的洋鬼子还毫不畏惧地拼命反抗。」
「我、我有反抗?」终于发得出声音了,但她口中仍残留苦涩滋味。压抑着恶心想吐的感觉,智代说话声沙哑得像个老太婆,连自己都认不出来。
「对啊,你不要有奇怪的想法,不然就枉费我拔刀相助了。」他的眼睛带着笑意。
「来,慢慢起身,喝口水。」
少年的手放到自己背后的瞬间,智代的心脏剧烈跳动,一度以为对方会听见。她坐草丛旁,从对方手上接过水壶。这时,智代总算听到安治川的水声,周遭风景也逐渐清晰。
少年找到两颗从智代国民服掉落的钮扣,然后递给她。智代面向河川,用麻布袋盖住身体,迅速拿出随身携带的针线修补。而少年快步走上河堤,把倾倒斜坡中间的手推车扶正,拉回路上。
智代初次感受到父亲以外的男性体贴。她父亲是一位擅长修复的工匠,不宠小孩,平时也不会把关心表现出来。但从早到晚工作的他,晚上喝烧酒时嘴中哼着民谣、泉州音头的声音,流露出他性格中的体贴和温柔。他父亲认为为儿子做竹马、竹蜻蜓是爱的表现。但他不给智代玩具,而用唱歌表现对她的疼爱。
「你要去哪里?」少年问。
「回泉大津的家。」智代起身回答。
她发现脚下有红色斑点,一路延伸到长着杂草的堤边。
「是美兵的血,我本来想打他的肩膀,结果好像打到头了。」
「他受伤了吗?」
「恐怕是。」他望着另一个美兵过来扶着伤者上吉普车。
「那不就糟了,都是我害的。」日本人打伤进驻军,MP(宪兵)绝不会坐视不管。
「不关你的事,是我技术不好。趁MP还没来前你赶快离开,否则你得天黑才到得了家,天色昏暗赶路更危险。」
智代被催促,走到手推车旁。
「不知道该怎么谢你。」她脑中只浮现这句戏剧般的台词。
「我是日本男儿,这是应该做的事,你跟我道谢,我反而觉得伤脑筋。」
他露出白色牙齿,并递过刚捡起的毛线帽给她。
这时,智代看见他右手手背到手腕浮肿一大片,似乎很痛。
「我还要到河原办事,你快走吧。」
他忽地在手推车后面推了一把,让智代顺利前进。
14
「我活到现在,都是托那人的福。」智代拿出装着氰化物的小瓶子,放在桌上。
瓶子看起来与装着猫爪、羽毛的瓶子完全不同,带着冰冷感。仅是内容物不同,就予人这么大差异,人的感觉真不可思议。浩二郎想,或许这就是人性。
「岛崎女士,你有什么线索吗?」
六十二年岁月足以风化一切。记忆也会越来越薄弱。再加上谈论当时状况的人越来越少,自然格外仰赖线索。
「我拉着车往前走没多久,身后传来载着MP的摩托车和吉普车声。我忐忑不安,把拉车扔在原地,把米藏在草丛,拼命往回跑。」
她回到事发现场时,一个人也没有,美兵的血迹已经变成黑色。
「我在现场捡到沾满尘土的东西。」智代手上拿着一只护身符袋。
这只比群青色还深的深蓝护身符袋绑着红线,到处都破破烂烂,正中央似乎绣着某种花纹,但无法辨识。如今现在这只护身符已无尘土,但似乎仍飘着战后时期的泥土味。
「这是救您一命的少年留下的东西?」
「不确定,但我瞄到他脖子挂着红线。」智代说。战后民间一片单调,突然出现显眼的赤红,她应该不会看错。
「线索就是右手手背到手腕的伤痕,还有这只护身符袋。」
「是的,只有这两条线索。我剩下的日子不多了,临终前希望亲口向救命恩人道谢,只要能了这桩心愿……请你们多多费心了。」
浩二郎获得智代同意后,翻看护身符袋里面。若找到神社名称,就能锁定地点。但里面仅放着一张纸条,写着撕掉半边的直式文字。要找出神社的名称,须先解读这段文字的意义。
「我会仔细调查。」
不知道第几次,智代对着浩二郎又深深一鞠躬。
「另外就是报告书,希望趁我还活着时收到。」
她现在还在住院,无法亲自来京都领取,希望浩二郎等人拿去医院给她。
「您的病情这么严重?」
「我抱着必死的觉悟,将来这里当作我这辈子最后一次旅行。」
她外表不似抱重病,但听说医生宣告她只剩半年。她除了心肌梗塞,还有其他病没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