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16岁与16岁

  1、

  出了新百合丘的电影院,便有清凉秋风迎面拂过了。我将手机盖在左耳上面。一边假装讲电话一边和祈交换眼神,然后,我们一齐把电影的感想同时说了出来。

  「好失望」「超感人」

  前一句是我,后一句是祈。

  刚刚演职员表在滚动的时候,祈就抽嗒嗒地哭上了,所以我早预料到她会这么说。在对于书与电影的感想上,我们是畅所欲言毫不在乎分歧的。

  方才我们看的,是这个秋季最有讨论度的本土电影。它讲的是遇到诸多挫折又经历聚散离合的男女主角度过了重重劫难终于修成正果的,有着一个完美无缺的大团圆结局的爱情故事。

  这部电影的剧情确实很符合当时「97%的观众都哭了」的宣传语,但出演了男主角对手戏的女主角演员所呈现出来的演技实在太出色,我完全无法代入感情。

  祈的感想则不同了。

  「为什么觉得失望?不是被相互考虑的两人那纯粹的情感给惹哭了好几次嘛。而且最开始的场景还成了一个精妙的伏笔——」

  每当说到自己喜爱的事物之时,祈的音量就会变得比平时更大,语速也会加快。还会伴有手舞足蹈的肢体动作,开襟衫的袖子随之一起一落,被飘飘然舞动得就像和服袖子一般。她劈头盖脸的热烈辩讲着,我的嘴角也自然绽开了。

  去年的这个时候,我还需要仰望这张脸。

  从祈回到我身边的那日算起,已经过了三年。我成为了一名高中生。在祈这位既优秀又不用交学费还能实现无限制教学的家庭教师的帮助之下,我很顺利地考取了和她相同的登户高中。我家到学校的距离只需徒步便能到达。

  中考结束后我们就回到了之前的日子,有时一块去看电影,有时在一起看看书。这样度过就足够了,我们很少会专程往什么地方跑。

  自然,在别的地方无法随心所欲地谈话聊天是一重理由,但,祈只能靠脱掉毛衫卷起底下衬衫的袖子或是缩短裙长来穿出花样,若想改变发型也仅限于能用一个橡皮圈而已,更重要的原因还是在她自嘲道「不能配合场景的变化打扮得时尚些呢」的时候笑中藏着苦涩。我们最远也只到过向丘乐园旧址,在那儿赏赏樱花。

  那时候的记忆在我脑中复苏过来。

  *

  和化为幽灵的祈来到这向丘乐园旧址,这已是第三回了。虽听说有人曾提出过在此处大规模的公寓建成计划但至今也没有丝毫动工的迹象,铁栏杆围起的对面,仍是一片零星分布着野草、横躺着枯枝,满目破旧的地界。

  在那土地之上,则是撒落下淡红色花瓣的株株樱树。

  这铁栏对祈是不成阻拦的,但她还是站在我们二人所觅得的老位置上与我一起赏着樱。想起来每年总是一样的,不过今年却有了些小小的变化。

  祈的站姿像是在诉说她正「介意」着某件事一般,背部、手臂与双腿都挺得很直。今年我的身高追上了她,所以我们的手几乎悬在同一个高度上。只是,祈的手比我的大了一圈。那肤如凝脂玉指修细,可她的个子实在高挑,手上就显得充盈着力量感了。

  握起这双手,祈开始祈祷。

  她忽尔抬起眼,我们相合了视线。祈很快平静地将脸转向樱花,让双手环到背后。

  她第一次以这样的姿势站着。

  我屏住气息,后退半步。

  祈组起的两手搭放在了栗色头发上面。右手贴到左手下面。左掌半闭着。

  就仿佛她握住了什么东西似的,在我这样想到时,我的右手已经变成了双手牵起的其中一端了。从拇指开始往以后的三根手指接连注入力量,犹豫了一小会儿后我再往小指上加入力量。

  她的手在肉眼中印得很清晰,却传不来一丝感触。

  今年我们来这已是错过了时节,相比起来,显然是往年的樱花开得更加绮丽。但祈似乎还是因其而看入迷了,并未注意到我手的动作。

  悄悄放开右手,空中漫天飞舞的花瓣早已在地面落定。

  *

  在新百合丘站乘上小田急线,至向丘乐园站走下车。来到车站边的书店里,买下人气推理作家的新作。这是一本发售日期屡被延后,让我和祈一直翘首欺盼至今的书。

  到现在祈读书依旧是很慢的,不过我心中的不耐烦早已荡然无存了。她的视线走到书页的边角之前,我会安心观赏她的侧脸。她本人并不知道,自己的面部表情总是会变换得目不暇接。

  手中拿着新书,少许快步走上回家的路。

  「既然公布了发售日期,读者总会希望官方能准时开售的不是吗。即使作品本身真的非常有——趣,官方也该做到对读者们诚实才是」

  祈的言语间空出了一段不自然的间隙,是因为她见到了那边的购物中心吧。生命中的最后一天里,她想在那儿接回真美女士却又没能去成的地方。我佯装做没有听出来,而祈之后也似乎没有什么变化般继续说着话。

  但,她脑中所想的,一定是将在下个周日为自己举办的七周年忌。

  每天晚上十点一到,祈就会准时和我道声「晚安。明天见哟」,然后离开我的房间。听她自己说,她无法入眠,所以在晚上会偶尔眺望夜空,偶尔合上眼发着呆打发时间。我虽想和她说既然夜晚过得这样无趣就来呆在我旁边也没有关系的,但我们之间还有「尊重彼此的个人隐私」的约定存在。所以每一天,我都是在房中一边细数着时间的流逝等待早晨六点的那一刻祈来到房间之中向我道「早安」一边不知不觉地入睡。

  但今天——七周年忌的朝晨,时间过了八点也没有见祈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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