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我开始唱歌,才发现自己完全唱不出来。声音彷佛卡在喉咙深处,出不了口。我的脑子一片混乱。心中似乎有什么在抑制我唱歌。咦?为什么唱不出来?泪水夺眶而出。
「妈。」
我喃喃说道。
欸,妈,为什么我唱不出来?
从前我觉得唱歌那么快乐,那么必要,显然是因为有妈妈聆听。
然而,客观看来,就算唱不出歌来又如何?并没有任何大碍,不是吗?即使唱不出歌来,也不会有人谴责我,人生依旧会继续下去。
我上了本地的国中。连身裙制服让我喘不过气。
随着升学,小学的同学大多去了市区,留在本地的学生连一半都不到,因此国中也是跨年级合班教学。
因为这个缘故,合唱练习时,是由副校长伴奏,全校学生一起唱歌。虽说是全校学生,其实也不过十三个人而已。由于仅有十三个人,一下子就被发现我没出声,只是在对嘴。副校长问我为何不唱歌,而我什么也没说。我以为会挨骂,但是副校长并没有骂我,反而说从下次起我可以坐在旁边看就好。如此这般,我独自坐在音乐教室角落,看着大家练习。或许我看起来就像是个木讷寡言、有气无力的少女吧!
不过,在我的内心,却有许多难以言喻、无以名状的情感漩涡。放学回家后,我忍不住走进妈妈的房间。刺眼的暮光从窗户射进来。装着不再使用的餐具和季节性家电的纸箱堆放在桌子上。这里已经成了储藏室。在那之后,已经过了好几年,虚度了好几年。
我从架子边缘依序抽出唱片来听。如此日复一日地聆听,好不容易才让激动的情绪平复下来。
然而,某一天的某个瞬间,我再也承受不住了。一回到家,我就走进妈妈的房间,坐在键盘前,迅速地摊开报告纸,拿起笔来狂写一通,将胸中那些无以名状的情感全吐出来。若不吐出来,我觉得自己快窒息了。我翻到下一页,全神贯注地继续写下去。
──妈为什么抛下我下水?为什么没有选择和我一起活下去,而是选择去救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小孩?为什么我孤伶伶的?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补上了纸,并用便利贴加以补充,写了首长长的歌词,又将涌上心头的音阶写成了长长的乐谱;至于无法用歌词或乐谱宣泄的情感,则是以绘画的形式倾吐。漩涡有很多种,有的像是河面上的漩涡,有的像是吞噬一切的黑洞,有的像是头顶上的窟窿。房间的地板被歌词、图画与乐谱交杂的纸张淹没了。
然而,突然间──
「…………!」
我回过神来,停下了笔。我察觉自己写下的词语、绘画和音阶是多么没有价值、没有意义,多么丑陋,多么无谓。
我到底在做什么?我打从心底感到厌烦。
我撕碎了纸,毫不迟疑地把刚才写下的一切全数扔进老旧的不锈钢垃圾桶里。成叠的纸张看起来宛若刚吐出来的呕吐物。
后来,我成了高中生。
我觉得自己同样毫无价值,制服的领带同样让我喘不过气。我垂头丧气地走过沉下桥,去学校上课。
我考上了市中心的完全中学,编入了高中部。在那儿,我和儿时玩伴忍重逢了。
「铃。」
「忍……」
小学时的忍和现在成了高中生的忍截然不同,他长高了,看起来十分耀眼。相较之下,我彷佛完全没有成长,令我自惭形秽,不敢跟他交谈。这些年,我究竟在做什么?
从深山到市区上学,展开了新生活,可是我却无心念书。我辛辛苦苦才考上这所学校,上课时却总是双眼无神地望着窗外,即使我心里知道不该这么做。
我没有加入任何社团,这样的学生是极少数。
放学回家的时候,可以看见许多致力于社团活动的学生。田径社在中庭列队,练习跨栏;排球社在操场上跑步;耳朵上戴着节拍器的管弦乐社打击乐手在走廊上弹查普曼琴;剃刀社在技击场上正襟危坐,进行练习前的问候;还没有背号的棒球社一年级生并排而立,目不转睛地看着学长们练习。
不属于任何地方的我快步走出了学校。
入冬了。
有条东西向流经市中心的河川,名叫镜川;由于水流徐缓,河面就像镜子一样倒映出对岸的电视塔与大楼。我走过旁边的道路,前往车站。
「哈哈哈哈哈……」
背着乐器箱的流行音乐社女生一面嬉笑,一面踩着轻盈的步伐追过了我,别在书包上的可爱猫咪布偶随之摇晃。我别在书包上的是「咬牙硬撑丸」的便宜塑胶制吊牌。「咬牙硬撑丸」是一个用手抵着墙壁忍受痛苦的蛋型吉祥物,不知是不是因为忍过了头,头部有裂痕;想当然耳,一点也不可爱。
昏暗狭窄的走廊上。
「我不行啦!等等!」
我如此抵抗,然而──
「有什么关系?」
我终究还是被拉进了房间里,隔音门在背后砰一声关上了。
「啊!」
那是个花俏的KTV包厢,粉红色与紫色照明妖艳地旋转着。我闻到了薰香的香味。听说这是只有班上女生参加的同乐会,但是看到女生们站在沙发上摇头晃脑的狂乱模样,我觉得自己实在无法融入她们。
「佩姬苏好可爱。」
「这个在『U』很流行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