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意料,区区五分钟的路程走得我大汗淋漓。这也导致我上了巴士之后一直昏昏欲睡,可是车程只有十五分钟,根本不给我安心合眼的机会。
“姬座港班轮渡口前,姬座港班轮渡口前到了,此站为本车的终点站。”
在终点站和我一起下车的乘客只有两人。复习不顺产生的不安、阳光曝晒下难以忍受的酷热、莫名其妙的睡意——所有的不愉快都在我看见大海的瞬间消失殆尽。
尽管和班轮渡口的方向相反,我还是鬼使神差地向临海公园迈开了步子。这公园的规模恐怕比我家后边那个大了几十倍吧?!穿过极度宽广的公园,风平浪静的濑户内海便一览无余地出现在我面前。
好美。我找不出更好的词来形容眼前的景色。
我上一次看海还是初中的时候。尽管大海经常出现在照片和电视节目中,可当它真正出现在自己眼前时,那种强大的魄力还是让人感到震撼。
待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在海边逗留了十分钟以上。这可不行,再这么消磨下去天都要黑了。我环视四周,发现公园的一角有个小小的神社,大概是人们向大海祈福的场所吧。再远一点,能够看见一所建在小山山腹中的学校,不知是高中还是初中。对那所学校的学生来说,大海想必已经是日常生活中习以为常的一部分了吧。在海边长大的孩子眼中,世界又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我最后望了一眼大海,在海风吹拂下,心脏怦怦鼓动。
我在候船室中那涂漆剥落的长椅上坐下,远远地眺望逐浪的海鸥。班轮的汽笛鸣响三声后,以比想象中更快的速度靠近栈桥。
刚才还在悠闲地抽烟的两名船员懒洋洋地迎了上去,接住船上船员扔过来的胳膊般粗细的绳索,牢牢地系在栈桥上。待到铁质的梯子(记得好像叫舷梯)搭上栈桥,乘客们这才优哉游哉地走下船来。下船的大多是些拖儿带女的阿姨,而上船的则多为去享受海水浴的度假人士和垂钓客。在这些人当中,有个戴着眼镜、穿着校服的女高中生显得十分扎眼。
这女生看来学习很认真,我还没到站台这边来的时候她就在那里专心致志地看参考书了,直到她身边背双肩包的小女孩——多半是她妹妹吧——扯着她的耳朵叫唤,女高中生才意识到船已经来了。
姐妹俩慌慌张张地爬上舷梯,我也紧跟其后走进船内。
我一时不知道该坐哪儿,正有点不知所措时,大嗓门的船员便高声告诉我“随便坐”。乘客区分室内和室外两处,尽管室内区有空调,我还是毫不犹豫地沿着指示牌爬上楼梯,来到班轮二层的展望台。
所谓的展望台,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塑料棚顶外加几把钢管椅罢了。
有几名游客正靠着护栏观看班轮离岸。突然,船体毫无征兆地摇晃起来,就这么离开了栈桥。我还是头一回搭乘渡轮,满眼所见都和想象的大为不同。
班轮猛然加速,在海面带起白波。海风几乎要将帽子吹飞,不过我不愿从护栏边离开。波光粼粼的海面上远远现出几座岛屿的身影,按照导览册上的说法,那就是姬座五岛。离我最近、最大的那座是姬座一之岛,也就是说……
“喂,能看见剑玉岩了。”
某位海水浴游客叫道,我也条件反射地抬起头。
没错,就是那座岛。
我从包里取出父亲寄来的照片,打横放在眼前。错不了,就是它,那座浮在波涛间的十字形小岛,那座挂着破烂注连绳的小岛,那座适合高唱演歌的小岛……照片中的小岛,此刻就在眼前。
乘客们纷纷雀跃地开始拍照,但我只是静静地对比着照片和现实中的小岛,等待那个时刻的到来。照片在风中“啪啪”地鼓动,而班轮也离小岛越来越近。
——来了。
照片与现实的构图完美重合。
就是这里。
我做了个深呼吸,侧耳倾听,目不转睛,微微张口品尝着空气的味道,双手紧握护栏,稳稳站定。我要将这瞬间的美景牢牢地印刻在脑海之中。
父亲曾在这里停留过。
这是父亲曾观赏过的风景,父亲曾呼吸过的空气、听过的声音、摸过的触感、体验过的情绪。我拼命追寻着父亲的足迹,自从看到父亲照片的那一刻起,就下定决心要来这里看看。
岛离我越来越近,父亲应该就是在这里举起相机,如痴如醉地拍照的吧。而且恐怕也和现在的我一样,手按帽子以防被风刮走吧。说不定我俩乘坐的是同一班巴士?他去公园了吗?看海了吗?注意到那个小神社了吗?肯定也和我一样,情绪十分高涨吧?他是不是也曾坐在那涂漆剥离的长椅上,等待班轮的到来?他看到海鸥了吗?有没有被粗大的渔网吓一跳?有没有觉得班轮比想象中小?爬舷梯的时候有没有稍微觉得有点惊险?看见船体滑过海面留下的波浪时,是否也觉得那好像大鱼的尾巴呢?看见被波浪洗刷的剑玉岩时,是否也曾感叹自然造化的奇妙?
嗳,爸……你想我了吗?
突然,我意识到有点不对劲,于是将意识拉回现实。
是声音,不过很奇怪,刚才一直正常播放广播的播音器里,此刻居然传出了……英语?不过这能算是英语吗?根本就是用日语发音念出来的生硬假名英语。但我总觉得在哪里听到过……
“吓了一大跳吧?”
“咦?”
突然有人碰了碰我的腰,惊讶之余回头望去,发现之前见到的那个背双肩包的小女孩正自信满满地看着我笑。
“大哥哥你是本土[1]人吧,是来看剑玉岩的吗?”
看来这女孩是个自来熟,面对岛外来的陌生人也全然不怕生。
“啊,嗯,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