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终结——翔太 六月


  “嗯——其他的?你指的是什么东西?不说清楚妈妈怎么知道呢——”

  ……看来是寄来了。

  我一看母亲那嘴角都咧到耳根的笑容就一清二楚了。

  “来来来,说说看,翔太觉得还会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寄来?情……书?”

  “行了。在桌子上?你没看里边的内容吧?”

  “当然看了,我可是你妈呀。现在的孩子真不得了——还写信呢。我上学那会儿也写过,还偷偷塞进篮球队学长的桌子里……呜哇,这就是青春。嗳,是什么样的女生,可爱吗?你们亲嘴了吗?要是还没有的话下次就把人家领家里来,妈妈会躲在壁橱里。”

  “行行行,下次吧。好好喝你的麦茶。”

  我嘱咐了母亲一句(她到现在都没喝一口麦茶),然后拉开了地板房的拉门。

  七帖榻榻米大小的昏暗房间铺着木地板,我要找的东西就叠放在窗边的书桌上。

  大的是Z补习班的教材,小的则是个印花信封。信封的四角都有大红色的太阳花图案,我拿起确认时,发现用心形贴纸贴住的封口处并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

  母亲说“看过里边的内容了”肯定是句玩笑话,而且她要真看过了肯定不会像刚才那样笑着拿我开涮。尽管我内心很清楚,但不确认一下始终还是不安心。

  自从我升高三后,每个月都会收到一封这样的信。信应该是直接放入我家邮箱的,既没有写寄信人姓名也没有寄件地址。由于信封上有印花,所以母亲便信誓旦旦地认为这是给我的情书。

  母亲似乎打开了电视,起居室传来含混不清的声音。我再次确认拉门已经关好,这才开了书桌上的台灯。坐在椅子上打开信封后,父亲一如既往的字迹映入眼帘。信依旧以“翔太”两字打头。

  和信封的花哨不同,信纸本身是毫无装饰的白色便笺纸。父亲用他那独特的字体极度简洁地告知了近况,并和往常一样寄来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地方应该是某地的离岛吧,十字形的岛屿之上背负着一轮夕阳,漂浮在波涛之间。虽然不知道具体是哪里,不过从岛上挂着的破烂注连绳[2]看来,应该是日本的某地。

  照片的背面写着“适合演歌的岛屿”几个字,印证了我的想法。

  “……真少见呢。”

  我拉开抽屉,将以往收到的照片取出,一张一张确认:马来西亚、蒙古、捷克、南非、墨西哥……没错,我还是头一回收到日本的照片。

  “这样啊,回日本了?”

  父亲是自由摄影师,这一年来基本都在国外度过。说到叶崎亘这名字,在摄影界似乎也算小有名气,不过我还从未听他人提及过父亲。

  我再度将视线落在岛屿的照片上。还真是不可思议,或许是因为岛屿本身就极具魅力,抑或是因为父亲的摄影技术精湛,我感觉自己完全无法将视线从照片上挪开。光是盯着看,仿佛就能听见海浪的声音,闻到海风的味道。

  隔壁房间传来母亲的笑声,其间还夹杂着咳嗽声和清嗓子的声音,以及“再喝杯麦茶吧”的自言自语。即便是隔了一扇拉门,母亲的存在感依旧相当强烈。

  我不知道那位在世界各处流浪的摄影师是怎么与这位在东京某家医院上班的护士相知相爱的,不过就像绝大多数亲戚所预言的那样,这段婚姻并未维系太久。毕竟父亲因为摄影长期在外,基本不着家,徒留母亲一人在家寂寞难耐。

  父亲不在家的日子里,母亲天天都伴着酒以泪洗面。她在医院生下我的时候父亲也不在身边。自从有了我,她便每天抱着我,一边抱怨父亲的不是一边哭泣。尽管如此,偶尔父亲回家的时候母亲还是很开心的,一直到父亲下一次离家为止,脸上都挂着幸福的笑容。我觉得,母亲是爱父亲的。

  或许正因为如此,这份感情才更难割舍。两人正式离婚后,母亲便拒绝接触和父亲有关的一切。既不接电话,也不看父亲寄来的信和发来的邮件,甚至连抚养费都不肯要,也绝口不提过去的事。

  为了将信寄到我手上,笨拙的父亲可是下了一番苦工,最后靠不写寄信人和寄件地址方才涉险过关。他希望母亲看到信封上的花纹后会马上联想到情书,从结果来说父亲赌赢了,信顺利地到达我的手中。

  突然,起居室的灯灭了。

  “我要睡了。”

  母亲小声说道。接着传来和室拉门被拉开的声音。

  “晚安。”

  说完,我也关掉台灯,静悄悄地打开窗户。

  透过高大榆树的树枝,我窥探起楼下昏暗的公园。

  两层楼的公寓背面,有个三角形的小公园。

  我记忆中的父亲便一直在这个公园里,教我打棒球。

  “我们去练接球。”

  他总是这么对我说。父亲爱喝啤酒,爱抽烟,爱吃海带,不过最喜欢的还是棒球。说是不能偏袒某一支球队,所以他总是戴着顶皱巴巴的旧棒球帽,上边印着意义不明的文字,根本看不出来是哪支球队的周边产品。

  榆树叶在晚风中微微摇晃。

  在唯一一盏路灯的灯光照耀下,公园的滑梯将粗短的影子投向地面。我和父亲以前就是在滑梯旁练习接球。现实中的父亲此刻或许依旧在世界各处来回奔波,而我心中的父亲却始终戴着手套,在滑梯旁严阵以待。

  我左手摆出握球的姿势,向着父亲投了出去。球穿过榆树枝,稳稳地落在父亲的手套里。

  “坏球。”

  父亲如此说道,将球扔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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