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你真不想继续了?”安静的咖啡馆一角,河野问,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愧疚不已。河野总会耐心等着我的情节汇报,而我每次都让她失望,就连她为我跟小余绫策划的合作项目,我也放弃了。
“文库本的事,我觉得没必要太在意,至于和小余绫合作……你俩同年,吵架嘛……”
“我感觉自己的感受力……被否定了,”原木大桌上放着一个咖啡杯,我低头看着杯里黑色的液体,喃喃地说,“我觉得开心的事情,激动、难过、伤心、痛苦,以及战胜困难后心里涌出全新想法,我的这些感受大家都不接受。”
“可你不放弃,继续努力下去呢?”
“你是说我之前没努力吗?”
“这……”河野被我问住了。
“我的小说太无聊了,就这么回事。”
“千谷君……”河野轻轻咬了一下嘴唇,低下头来,“我从来没觉得你的作品无聊。”安慰能改变什么呢?能增加我的印数,把停刊的故事继续下去吗?
不等我反驳,河野继续说道:“没错,通过一部作品的时代感,我们大致能预测出它会不会卖座,否则也不会设立销售企划部来确定印数。对可能好卖的书,我们就增加印数,这样书店里就能多铺一些。如果你非要说这种预测就表示书是否有趣,那大概就算吧。在这方面你的书似乎是有所欠缺。”
突然,我的肚子一阵刺痛。
河野直视着我说:“可我并不想和你做这种迎合时代潮流的东西。相比我们废寝忘食,一遍一遍地读,一次又一次地改,让不知能否卖座的书摆到书店里去,单纯去做一本迎合潮流、肯定能卖座的书要简单多了。这样即便成功了,也不过就是一本时髦的书,读者完全可以去再找一本来替代,我可不希望你写的作品读者一看完就扔了。”
我紧紧地盯着极力说服我的河野。
“每个人都会有一本刻骨铭心的书吧。那种搬过几次家也舍不得扔掉,一直收在书架上的。陪伴着自己长大,想着有朝一日留给孩子读的、帮助自己形成人生观的那种。”河野垂下眼,语带爱怜地说着。
我想起小余绫在看到爸爸书架时说的话:我知道,你是被这些小说塑造成现在这样的。我能感觉到,因为这些书都受到很好的呵护。
“我想跟千谷君做一本能叫读者铭记的书。我觉得你能办到,即使这次不行,还有下次。”
我立刻开了口,同时落了泪:“我,就想卖座,哪怕别人看完就扔了。”我不想当你的试验品,你的桌上每年都有几十本书送来。就算失败,你还可以去抓下一批。可我的作品,我写的,就只有一部。如果它得不到好评,没有人喜欢,卖不出去,那就再也没机会出版了。
曾经也有编辑轻描淡写地跟我说,如果不甘心就在下部作品上多下功夫。他还说作品就是作家的孩子,这话实在可笑。如果你的孩子被别人看不起,你也承认他有问题,可你会去重新生一个吗?会抛弃那个被侮辱被嘲笑的孩子,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个身上吗?是啊,我的作品等同于我的孩子。我历经千辛万苦才孕育出这个世上无双,不可取代的孩子,它若不被接受,我可不忍心丢下它再重新去创造一个。也许我太任性了吧。专业点的作家,一定会马上忘掉这一切,从头来过。而我做不到,这本身就说明我没资格当作家。
河野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流泪。
“请不要再劝我了。”
“可你妹妹怎么办?没事了吗?”
“所以,我打算把写小说的时间都用在打工和学习上,考个好大学,进个好公司,找一份收入稳定的工作。这样对我们全家都好。”
印数越少,给我的机会就越少。
有约稿的话,就算每年撑足了写个三本,每本印三千册,还都是定价在一千八百日元左右的精装本,那收入加上版税就是五十万,三本就是一百五十万,减去七七八八的杂费,一年到手也不过一百万,那岂不跟我爸爸一样?他之前的收入就这么多。今后出版界的竞争更加激烈,收入还会更低。我可不想跟爸爸一样给全家人添麻烦。
“是啊,我没资格强迫你,你还是个学生,得考虑自己的未来。如今真正成功的作家也就那么几个。我也不过在公司体制下厚着脸皮讨生活而已,不能不负责任地让你独自写下去。你将来也得生活啊。”
“对不起,让你失望了。”我深深地,深深地,向河野鞠了一躬。她永远都在等我的原稿,而我始终没有做出成绩,我的小说人家只给一颗星。我只是一个被停刊的、没用的作家。
“我见过很多人,”河野平静地说,“不管是小说家还是漫画家,都梦想着自己有一天能卖座,有一天能成名……后来他们搁下笔,退出了。摆在书店里的永远都是成功者的作品……可大部分的作家都差不多。我见过的大多数都是这样的人,成功者寥寥无几。”河野继续说:“我会一直等着你的。如果你哪天又想写了,别客气,跟我说,我等着你的故事。”
我没法回应她直截了当的目光,垂下眼帘:“你为什么总等着我?”
“这不是明摆的吗?”
我低着头,只能看见桌子和上面的咖啡杯。可是我感觉到她笑了:“因为我是你的粉丝啊。”
*
“嘭。”我刚进病房,一个枕头就飞了过来,直接打在我的脸上,把我砸了个趔趄。同病房的人都笑了起来:“你俩关系可真好。”
我向各位阿姨道了歉,把枕头还给妹妹,没想到雏子一本正经地看着我:“哥,请到这儿反省一下。”
“到这儿反省?你是要我跪到地上去?”
“哦,我说错了,请你反省一下你的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