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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完工回到家,我听见洗衣机开着。我刚把钥匙插进锁眼就注意到了。一般我们家晚上10点后才开洗衣机洗衣服。“我回来了”,我说。我累坏了,声音几乎没发出来。不过妈妈还是听到了,她从客厅探出头,笑脸相迎:“晚饭吃了?”
我一边脱鞋一边点头。妈妈抱歉地说:“对不起哦,我老不回来。”
“没什么,反正我也有工作,赶不回来吃晚饭。”
“是小说的事吗?”
“打工。”我听出妈妈有所期待,便急忙打断了她。
“哦,这样啊。那个,洗澡水烧好了,要洗吗?”
“过会儿吧。”说着我到卫生间洗了个手,妈妈还留在客厅,好像有什么事,她问我:“你昨天去看妹妹了?”
“啊,她在做检查,我没见上。而且我还要打工,所以明天再去一次。”
“哦,那就拜托你了,其实妈妈要能去就最好了。”
“我要回房做点事,你先洗吧。”
“写小说?真不愧是我们家的顶梁柱。”
我逃开兴高采烈的妈妈出了客厅,瞥了一眼屋角佛龛上摆着的照片,推开自己的房门,我长叹一口气,在桌前坐下。
离小余绫给我的期限已经没几天了。她说的故事情节我已经归纳好,交给她和河野了,河野发邮件同意我继续往下写,态度跟以前迥然不同。
接下来我得把小说的开头写出来,在周末之前交给小余绫。有必要这么急吗?我问过小余绫,可她回答得却名副其实是个高中生:“再不快点,就要期中考试了呀。”她说得没错,我的学业也很重要。我不能因为写小说而荒废了学业。要想取得好成绩,考上好大学,将来找个好工作,就必须好好学习。
只是我现在得先写小说。
我打开电脑,盯着屏幕,屏幕上只有一片空白的文档。整整一面的空白。
我把手搁在键盘上,凝视着这片空白,却没有行动。
我心烦意乱,没来由地站了起来,过了好久才发现自己正在屋里不停地打转。其实开场白我已经想好了,只要打出来就行。而我却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手里翻着无关紧要的漫画。我没有看内容就把它又放回了书架,重重地喘息着,好一会儿才坐回椅子上,重新看向白色的屏幕。面对这一片空白,我每吸一口气都像要窒息了似的。
我到底在逃避些什么?我就像个跛子,痛苦地拖着受伤的脚踝在荒原上徘徊。尽管我知道自己要去向何处,但是身体和心灵都在全力抗拒,不想往前走。冷汗从我头上冒了出来,心脏剧烈地跳动,连胃也翻江倒海。我费了半天劲终究还是敲起了键盘,眼前的一切叫我绝望。
写得太烂了。
越写,越往下编,越让人窒息。
想象中美丽的画面,被我糟蹋得惨不忍睹。好烂的句子,好难看的出场人物,毫无技巧的开头,了无生趣的比喻,以及一行一行与小说无关的拙劣字符。是我亲手毁了这个故事,毁了不动诗止的小说。
我写了三行,全删了。
写了十行,又全删了。
荒原上到处都是玻璃碎片,它们全是我自己砸碎的梦。我赤脚踩在碎片上继续往前走,流血了,流脓了,我强忍着剧痛,可我有什么理由非得走下去呢?
眼泪模糊了我的视线。几乎空白的屏幕上还留着几个忘了删掉的字符,我望着它们啜泣起来。
“我写不出来。”
我是个满足不了读者需求的作家。
还是一个无趣的、空洞的、一无所有的人。
根本不配写什么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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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到底写的是什么?”
暖融融、懒洋洋的午休时间。
我看了一眼被突然拍到会议桌上的稿纸。从她嘭地推开活动室大门的那一刻起,我就十分愕然。她大步向我走来,把稿纸甩下,发出拍画片一样的巨响,而我只能张着嘴,困惑地僵在那里。虽然我只在小学的生活课上玩过一次拍画片,可如果真的要玩拍画片,那她连手掌一起拍到桌上就已经犯规了。
“你能不能收起你那副逃避现实的面孔?”
小余绫怒气冲冲地瞪着我,我赶紧把视线转向九里,向他求助。正沉迷于文库本的他,啪地合上了书:“我不想假装什么都不了解,我知道你们在合作。虽然你还没加入文艺部,可要有急事需要跟千谷君在这里谈,我也不干涉。我不想打扰二位办正事,先走一步了。”
“别,九里。”
“九里君,谢谢。”
小余绫一改对我的那副凶相,脸上浮出一个微笑,九里朝她点了点头,没搭理我就走出了活动室。
随着关门声响,小余绫再次气呼呼地俯视着我:“你这到底是写了些什么?”
稿纸一下一下拍在会议桌上。
“什么什么?不是按你的要求,写的开头吗?”
“这算什么开头?你到底是不是作家啊?”
“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内容太空了。简直就是舞台提示。这可是很重要的一场,一边要不露声色地告诉读者主人公很孤独,一边又要写出主人公对自己没觉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