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来的小丫头让我唏嘘地戳戳她的脑袋。
「小心使用你的工具。」
「我有啊!只是一专心起来就顾不了了嘛。」
说得像是笔容易坏的错。
拉波涅尔骚动后的这几天,我们身上出了些变化。
一是我看天空的次数变多了,另一个正好相反,缪里拿笔坐在桌前的时间变长了。
「是你太用力又太粗鲁了。」
「是我太会写了啦!」
倒是没错,这几天她写的字说不定比之前整段人生加起来还要多。当然,她不是个爱写字的人,习字时还得把她绑在椅子上呢。
结果诺德斯通那段冒险之后某一晚,缪里忽然一本正经地抱著整套文具站在我面前,对傻眼的我说她想写一些东西,要我教她怎么把字写好。
教年幼的缪里写字之辛苦,即使这么多年了我仍记忆犹新。坦白说,无论什么样的词句都无法形容我听见那请求时是多么欣慰。
发现这个教会禁止项目中最危险的思想──球形世界模型而高烧卧床的我,也立刻精神百倍,彻底传授正确的写法与文法。
靠印象乱拼的字、错误百出的拼写、乱七八糟的文法,都一一纠正过来。她原本就是个聪明的女孩,将斗志来了就是所向无敌这优点发挥得淋漓尽致。
仅是如此,作哥哥的我已经高兴得不得了了,后面还有更感动的──她居然参考我的圣经俗文译本当行文范本。
缪里默念神的话语抄写下来的样子,我不知想像过多少次。正确的信仰与流丽的书写能力,乃是淑女不可或缺的基本素养。缪里笑咪咪地坐在明窗照耀的桌前轻声朗读使徒信条的模样,肯定能迷倒众生。
对于我这个打从她呱呱坠地就开始照顾她的人来说,不免有种终于将她导上正轨的感慨,眼眶为之一热。
然而感动掩盖所有一切的时间,实在是相当短暂。缪里两三下吸收完我的教学,对「有没有问题」开始嫌烦之际,现实便如海水退潮般渐渐显现。
其实我早该这么问了。
是什么让这个少女突然想练字呢?
缪里连日巴在桌前,脸上还沾了墨痕,手拿没拿过多少次的羽毛笔与文章苦战。而且原本当文章范本努力照搬的兄长手制圣经,也不知不觉被她冷落在房间角落里了。
后来她睡觉时抱在怀里的,换成了一本用软烂破纸串成的小簿子,里头写的也压根不是对神的祷告。
「大哥哥大哥哥,我又有几个字不会拼了。」
如此拉袖子问我怎么拼字的情境,前阵子我连作梦都不敢想。但她愈摇,我就愈没兴致,原因无非是出在她文章的内容上。
「用来把刺在手上的箭拔出来的那个钳子要怎么写?还有,血花这样拼对吗?」
缪里问的单字,每一个都跟待嫁少女应有的素养八竿子打不著关系。这丫头重学这些字是要写些什么东西出来啊?某天我终于问出口,而她是这样回答的:
「拉波涅尔那场大骚动的结局,我真的是愈想愈不满意。」
那把骑士之证,刻有狼徽的长剑就在她身边闪闪发光。
如此像我这种平凡人基本上想都不会去想的事,就是这少女拿起羽毛笔的理由。
「常有人说,人要开创命运。」
拉波涅尔那艘船停靠劳兹本那天,我们刚下船就偶遇在港边谈生意的伊弗。
缪里逮住这个机会,向伊弗订几份用完的羽毛笔和纸。还来不及告诫她别浪费钱,伊弗已经在手上木板飞快写下订单,与银发少女握手立约了。
接著伊弗才总算问她订纸笔的原因,然后笑了。
「想改写命运的倒是很少见,而且还是字面上那样呢。」
看伊弗笑得那么愉快,我只有叹气的份。
大概是看我可怜,伊弗用羽毛笔尾端搔著下巴说:
「纸笔的钱嘛,好,就用诺德斯通家的消息抵掉吧。事先知道那里的麦子会涨价,就能大赚一笔了。」
缪里手小力气倒是不小,拿起羽毛笔来不太像样,伊弗的运笔就十分优美。
「你啊,真的当上朝思暮想的骑士以后,接著还要写理想骑士的冒险故事?真是的,比我还贪心。」
缪里似乎将伊弗的话当作赞美,笑嘻嘻地挺起胸膛。
在诺德斯通那场大骚动之后突然要求重新习字,从此与笔形影不离的缪里,写的是整件事的经过。
当然那不是什么怪事。世人留下了不计其数的冒险故事,大城也有记载当地历史的史册,伟大君王也会也会为其波澜万丈的人生写下自传。
我和缪里一同见闻的拉波涅尔大骚动,是一场包含满载人骨的幽灵船,在月光下献祭山羊祈求麦作丰收的炼金术师,以及遭古代战争翻腾的两名贵族少年少女,是一篇令人感叹造化弄人的故事,精彩程度相信是收录在哪里都不逊色。
若由总是悄然现身于酒馆的走唱吟游诗人来编,或许能让酒客听上十年也听不腻,但执笔的毕竟是缪里。缪里的重点,放在大冒险的最后一节。
这场骚动的开端,是谣传利用幽灵船与恶魔交易的孤僻前领主诺德斯通本身。由于他有许多特立独行的举动,即使拥有将贫瘠领地变成麦子重点产地,使无数子民免于挨饿的伟大功绩,与当地教会的主教却关系交恶。骚动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