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炼钢铁这种事,往往给人一种神圣的感觉。炉子里光辉眩目,扳也扳不弯的金属会在那里头熔化、混为一体。盯着铁水看,总会让人觉得那里面隐含着生命起源的奥秘。」
我曾听人形容说锻炉里有另一个太阳。所有物质将在那里头互相融合,如新芽破土般以新的形体重生。作坊的工匠们就是因此在炉前不发一语,献上无言的祈祷。
「当然,很早以前就已经没人迷信这种事,现在只剩下形式而已。况且还有教会盯着呢。」
雷利克说这句话时又露出贼笑。
其实铁匠私底下还是会进行类似的仪式吧。
「精炼的程序,完完全全是技术的精华。献祭羊只对铁质没有任何影响这种事,早就经过验证了。但相反地,既然结果不变就想在程序里多加点工夫,也是人之常情。」
我拿开缪里捂也是白捂的手,注视雷利克。
而他看着自己厚实的手说:
「有时候,会有佣兵来到我们的作坊。」
「佣兵?」
「他们放下行囊,要我们用里面的骨头炼铁铸剑。」
打开行囊一看,里头装满了沾有血渍的人骨。
他们的意图显而易见。
「他们是为战而生,为战而死的一群人,要把同伴的灵魂融入剑里。」
缪里最喜欢这种故事,所以现在换我按住她脑袋了。
要是耳朵尾巴冒出来了还得了。
「古代用人骨作剑柄的传统,也助长了这样的想法。」
「不只是传说之剑这样?」
雷利克慢慢地点头回答缪里。
「以前的剑士认为,以人骨作柄可以使剑具有生命,因为骨头上会留有人的生命力嘛。该说是灵魂的碎片吗?」
异端一词朦朦胧胧地浮上脑海。圣经教导我们,肉体不过是灵魂的容器,死后灵魂会迅速前往神的跟前,肉体单纯是回归尘土。
然而我也能理解人们想藉遗物追思他人的心情。夏珑踢开骷髅头时我也慌了一下,压根没想到圣经那些话。
而我心中这些纷乱的纠葛,也都写在脸上了吧。
雷利克看着我轻声说道:
「在黎明枢机面前这样说或许不太好,但我接下来要说的跟迷信和偏执一点关系也没有,是有凭有据的事。」
「……有凭有据?是说……用天平秤灵魂重量那样的吗?」
这是个由一名行动派神学家所进行的知名实验。他打造一座精密的天平,把将死之人摆在其中一边,另一边放置等重砝码,想看看人死后天平是否会倾斜。
结果天平果真往砝码倾斜,需要三颗小豆才能补足遗体失去的重量。从此便出现了灵魂重约三颗豆的说法。
「不不不,这场实验是很有意思没错,但我要说的与这完全无关,纯粹是碰巧发现的事。」
雷利克清咳一声说道:
「炼铁的时候,本来就会加些蛋壳、石灰,甚至是骨头。这是去除金属杂质的必要过程,炼铁也有一样功效,只是量不同而已。这其中骨头最为特别,但不单纯是出于对死者的敬畏。」
雷利克缓缓松开握起铁锤般紧握的拳。
「传说中,最早发现生命力会留在骨头上的是铁匠。这是因为作坊里都会堆放用来作柄或精炼的骨头,而某天有个铁匠发现堆放骨头的地方草长得特别快。」
缪里单纯为这件事感到惊讶,而我也受到了另一方面的震撼。
见到我们这反应,雷利克继续说。
「从此之后,人们就开始在田里埋入猪骨或羊骨了。」
「……当作肥料吗?」
雷利克耸起粗壮的肩。
「因为这个缘故,永远为谁来打剑和匕首的事争个没完的刀剑公会和匕首公会,论起农具总是一团和气。发现用骨头当肥料能养肥麦子这件事,是铁匠共同的骄傲。只要是有炉的地方,两边都愿意打。而见到麦子能长得更好以后,工匠也开始用骨头来炼铁,希望能炼得更好。」
当他说完,缪里已半张着嘴,我也睁大了眼睛。
想想拉波涅尔是块什么样的地方吧。
不就是一望无际的麦田吗?
「虽然我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但看样子是帮上忙了吧。」
雷利克的话使我回神。
「是、是的,帮了我很大的忙。」
即使也有可能是为了打造农具,不过考虑到诺德斯通领地是怎样的土地,我还是认为肥料才是正确答案。要在漫无边际的麦田施肥,需要多少骨头根本无从计算。
有这样的根据却对我们隐瞒这点,以走私方式搜集人骨,会是害怕别人当他是异端吗?
想到这里,我注意到一件事。
「就当是肥料好了……为什么非用人骨不可?」
雷利克说人们早就会用猪羊的骨头当肥料,那么诺德斯通为何甘冒被人视为异端的风险走私人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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