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四幕

  我忽然想起我和缪里的闲聊。

  ──海盗不是会从目标的船侧边撞上去,然后衔著短剑吼叫著抢船吗?

  记得自己是说:「嘴里衔著短剑,不就叫不出来了吗?」

  海盗船的撞角一举冲破了我们的左舷下方。

  「────」

  我连那是别人的吶喊还是自己的惨叫都分不清。

  当我察觉,自己已身处黑暗之中。

  分不清上下,手脚似乎正拚命挣扎,又好像是错觉。会觉得缪里就在身边,大概是发油气味的缘故。「大哥哥!」的叫声,也是我自己的奢望吧。

  缪里。

  念起她的剎那,一阵猛烈冲击使我无法呼吸。

  直到浮上水面,我才发现自己落海了。

  「咳咳、咳咳!咕噗……」

  咳没几次,迎头淹来的浪又把我压回海里。

  比起寒冷,无法呼吸的恐惧更令我惊慌。

  身体重得像陷入泥沼,是因为御寒衣物吸饱了水吧。

  我拚命把头探出水面呼吸,睁开眼睛,见到船的一侧。船没有翻覆,但少了几枝桨,也许是被撞进海里了。

  我仰望护栏,不禁发笑。

  无论怎么挺身也构不著。

  而且船被波浪推得愈来愈远,把我留在周围什么也没有的漆黑汪洋。

  这时我发现,我就要死在这里了。

  寒冷使我的肢体开始使不上力。在纽希拉冬猎时,猎人曾教我不慎跌入河中的简易应变法──用尽全力温暖身体。不然手脚在一百次呼吸之前就会冻僵,再不用一百便失去意识,并在最后的一百前死去。万一发现落水者……想到这里,我发觉没必要想下去。

  毕竟这片海比纽希拉的河水更冷,也没有地方上岸。

  不必等一百次呼吸,我就会沉入水中,人生的各种选项随之消逝。

  这时我终于发现,脑袋里只剩下一件事。

  那多半就是所谓的后悔,一句短短的话。

  「对不起。」

  我真该早点向她道歉。无论她不理我还是拒绝接受。

  可能是御寒衣物里藏了点空气吧,手脚几乎已不听使唤,老天却恶作剧似的反覆让我被浪涛压下去又浮起来。

  让我就此沉没吧。

  睡意般的自弃侵蚀肉体,使我闭上双眼。

  据说人在弥留之际会作梦。

  看来那种梦已经开始了。

  「大哥哥!」

  缪里从逐渐漂远的船尾跳了下来。

  我恍惚地看著她,想的只是这样衣服会弄湿。

  缪里直接落海,溅起水花。

  见到她的头浮出水面,拚命向我游来的模样,我才明白这是现实。

  「大哥哥!」

  「……缪……为、什么……」

  话已经说不清了。彷佛臼齿融化黏住了嘴,下巴不听话地紧咬,僵得张也张不开。

  缪里似乎是脱了衣服才跳海,身上衣物薄得夸张。

  真想骂她:「感冒了怎么办。」

  「大哥哥、大哥哥!」

  缪里的手抓住我的脸,一阵大浪盖过我俩。

  头能浮出水面,是因为缪里抱著我游的缘故吧。

  「为、什么……」

  为什么跳下来?我用眼神这么问,而她却像是跳进夏季水塘,甩去脸上水珠说:

  「我不是说过了吗!」

  紧抓著我的缪里,身体暖得勾人睡意。

  「就算大哥哥跌进黑暗冰冷的海里,我也绝对会跟著跳下去,不会让你一个人死。只要能陪在大哥哥身边,要永远待在海底我也甘愿。」

  我看著缪里的眼,她的表情笑中带泪般地扭曲。

  原来她这么爱我。我恍惚地想。缪里是真心相信自己的感情,并宁愿为其殉道。即使我对她做了那么过分的事。

  我使劲力气驱动僵硬的身体,拥抱缪里。

  并用无意对神祈祷的嘴说出最后的话。

  「缪、里……」

  「怎样?」

  泛红的眼开心地看著我。

  「对不起,我伤了你的心。」

  或许我只是作了这么说的梦吧。

  世界变得好安静,身体不再随波晃动。

  明白自己正在下沉之后,有个念头闪过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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