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夫深吸一口气,吐完之后说:
「那座山,喷出了火。」
平时出什么事都无动于衷的山羊,从早上就显得很不安分,鸟也飞得很奇怪。虽然和现在同样是积雪深深的季节,空气却暖得像春天。
后来地面鸣动,摇撼的山喷出了火。冰冷的白雪,被温热的黑雪取代。河道里流的也不再是雨水,而是能烧尽路上一切的岩浆,而且直往镇上流过来。
「问题是,船不够载所有的人。当时还是个孩子的爷爷幸运地挤上了船,可是船上人实在太多,出海不了多远。除了在近到能看见留在港边的人惊恐表情的距离,看著烧起熊熊大火的山等待地狱逼近之外,他什么也不能做。虽然赖以维生的森林眼看就要烧光,留在港边的亲兄弟也要葬身火海,但至少自己人在海上。岩浆流进又冷又深的海,一定很快就会冷却凝固。这样的绝望和安心,几乎要把他的心撕成两半。」
如果有船能逃命,本来就应该上船,但罪恶感并不会因此降低。阿蒂夫发生暴动而海兰赌上性命前往教会时,我们只顾自己逃命是最合理的选择,海兰也强烈希望我们这么做,但我却差点被无力感和罪恶感压垮。
「可是,在山的上半部都被火焰吞噬时,人们看见有人穿过雪原,朝山走去。从火光照出的轮廓看来,是一个女人。在港边或海上的人,每个都以为她是上不了船而自暴自弃。结果当那个人影站到送火下来的河道中央后,奇迹发生了。」
船夫说得像自己亲身经历,一定是听了很多遍,听到完全以为那是自己目睹的事吧。
就连我望著那座岛,也能清楚想像当时船上的人见到怎样的景象。
「从山上往下而来的地狱之火,被挡在了河中间而左右两分,速度也慢了。幸好当时积了很深的雪吧,分成两路的岩浆沿著山坡慢慢往下流,被雪冷却而凝固。凝固的岩浆也成了堤防,把后面的都挡住了。」
那道唐突的崖壁就是这么来的。能挡住规模那么大的岩浆,一定是非常巨大的东西,甚至能留下那样的洞穴。
「虽然山的上半段都烧焦了,下半段却幸存下来。熔岩都还在冒烟,人们已经迫不及待地往奇迹发生的地方跑去。在满地冒烟,到处还泛著火热红光的可怕裸岩断崖另一边,人们发现了一个大洞。洞就像是地狱的入口,冒出了好多好多的烟,岩浆还像恶魔的胃液一样从上面滴下来。然后洞口,有一块黑漆漆的焦炭。」
见到那祠堂时,我有股似曾相识的感觉,难以逝去。
而那并不是错觉。我出生的那个村落,也有类似的传说。从前一次山洪暴发时,有个巨大的蛙神现身挡水,拯救了整个村落。这种故事,其实到处都有。
青蛙用身体挡水或许还好,可是出现在凯森的女性所挡下的,可是滚烫的岩浆。
「所以黑圣母……」
船夫听见我的呢喃而瞥了一眼。
「她解救了我们的生死危机。」
说完,船夫往腹围轻轻一拍。原以为里头塞了短剑等工具,但现在看来肯定是黑圣母。
「虽然我们赖以维生的树木少了一半,可是从那天起,渔获突然多得可怕。然后,或许是黑圣母的遗赠吧,我们还发现了煤炭矿脉。于是爷爷他们拚命工作赚钱,从外地买木材回来,完全不碰岛上的树。多亏于此,总算是今天留下这么一座像样的森林,不过颜色就像那样分成了两截。」
原来森林颜色的差异主要不是因为环境,单纯是树龄不同。
「修道院就是那时候建的?」
「对。」
我转回前方,发现原本小如豆粒的岩块已近在眼前。
如两枝角伸出的窄小岩缝之间,有个石造建筑窝在里头。
岩块上有条不太牢靠的栈桥,系著一只小船。
若想远离俗尘专心祷告,恐怕没有比这更好的地方。
「听说我爷爷的爷爷他们当初盖这座修道院,是为了政治因素。因为那年代和现在大不相同,还是教会和异教徒认真打仗的时代。」
教会曾为讨伐异教徒而踏血进军北方,时间长达一个世代以上。从这地区至今仍遭受众多怀疑目光看来,当时必定更加严重。
「可想而知,如果在这里建教会,大陆人就会过来讨税金或裁决权有的没的。所以我们就只是在绝对住不了人的地方盖了个小修道院,暗示我们虽然皈依教会的教诲,但不愿接受外来统治。」
的确,不设立管理者便难以掌控。海兰说过,教会曾多次尝试将这区域纳入版图,但因为险阻重重而作罢。
他们现在的生活就已经够拮据了,想必无力缴纳什一税等教会制定的税金。
话虽如此,他们仍是十分顽强的一群人。
「想学教会的教诲,只要请商人们带来祈求旅途平安的圣职人员教教我们就行了,所以修道院也是长年空在那里……现在这个修士大人,大约是二十年前来的。」
这句话倒是让我很意外。
「那时候距离从船上拿剑往海里刺就能刺到鱼的大丰渔时代已经很久了,煤炭产量也开始下降。有些人认为应该要动用凯森的树木多盖些房子增加岛上人丁,以扩大矿坑规模或多造些船捕更多的鱼,不然这座岛撑不了多久,可是我爷爷他们争论了很久都没结果。在这时期的某一天,一个渔夫发现有人划著破船登上那块岩礁,静静坐在那里。」
修道院已经近到能看见窗后摆设了。
「听到这消息,每个人都很吃惊。这也难怪,外地人独自划小船到这海域来,简直是在玩命。后来修士大人告诉我们,他是很久以前从这里被卖到南方作奴隶,一次机缘之下碰到主人手上的黑玉